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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面無縫的地牢裡灌進一縷來自清白處的風，不偏不倚拂開甄欺眼前垂落的兩縷發絲，讓那張臉完完整整出現在眼前。步襲長大了很多，幾年的時間，稜角盡顯，初見時臉頰兩側那幾兩肉不知不覺的消失，如今他已經是個真正的男人了，握住自己的手曾也同自己緊扣著穩過同一支毛筆，他替他畫過眉，穿過衣，在一浪一浪的層疊翻湧裡也曾親密無間地撫摸過他所有的隱秘，他在他裝瘋唱戲的時日清清白白的踏進他的地盤，也有過無數個剎那，甄欺在那些毫無章法，過於莽撞的動作裡覺得，步襲就會這樣懵懵懂懂地待在他身邊一輩子，做一個最聰明的傻子。
不走到山窮水盡之時，或許誰也不會有開啟天窗說亮話的機會。他以為那句諾言在步襲那裡早就成了刻骨銘心的守則，那雙通紅的眼睛仍舊直勾勾的落在自己身上，沒有期待，沒有請求。一剎那裡，甄欺甚至想過躲開他的目光，就這樣一走了之，做個空前絕後的逃兵。
他以為他或許會痛哭流涕著求自己救他，也或許會對自己破口大罵，撒潑打滾，將所有的情緒一併發洩，從踏進這裡來開始，甄欺從沒有料到過，自己面對的，會是這樣平靜的，從容的，甚至是木然的步襲。
是從一開始便覺得他就是這樣唯利是圖的人，還是根本就從沒真正信過自己，甄欺看著面前那張捱了打也沒多出半點神情的臉，憤懣和酸楚交織，他啞口無言，第一次也在步襲身上嘗到了捉摸不透的鬱悶。
“你應當，”步襲的聲音仍然一如往常：“不想讓我死。”
“但我好像的確走不出這裡了。”
他活著，便是懷王用來掣肘甄欺最有利的棋子，而他死，那頭的計劃算盤或許仍有下策對應，但起碼能夠解決甄欺眼下的困境，主被動的轉換在這樣微妙的時候通常也代表著生死權的交接。哪怕甄欺裝得再兇再無情，但他出現在了這裡，步襲就知道，他好像也沒那麼容易輕易放棄自己，做出這個看似鮮明的決斷。
餓了兩天，凍了兩夜，原本已經有些支撐不住的人卻因為甄欺這剎那的失語而感到一陣迴光返照般的精神，步襲支起腿來，腦袋倚靠在大牢邊上，他面露笑意，輕輕一笑。
“我若說，不是我有意要殺甄山紀的，你可相信？”
原本還面露軟色的人聞言一下子又變回以往那樣盛氣淩人的樣子，甄欺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個時候他仍然可以保持著那副嬉皮笑臉的不正經做派同自己在這裡自以為是的說笑，握著欄杆的手臂已然有些難以支撐住無力的軀體，他左右看看，守在不遠處的兩個獄卒仍然一眨不眨地相隔幾步守著他，手裡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刑具。
“我信不信，事實都不會改變。”
“步襲，是你動手殺了甄山紀。”
牢房大門在下一秒被開啟，他看著那兩個得令的軍士走了進去，將人一把從地上拖起，三兩下綁上後頭用於受刑的架子上，整個人就這般被束縛著懸空於地。
步襲垂著腦袋，只能瞧見外頭那片白色的衣角搖晃著拖拽著走了進來，最後停在幾步開外。
“長公子，行刑時大約會有些難看，您不如出去候著，免得弄髒您的衣袍。”
“不必了，就在這裡吧。”
甄欺冷冷站在原地，整個人搖搖欲墜，卻仍舊咬牙堅挺。
“若不親自看著，這鞭子便不算落在我身上，起不到警告的作用，豈不辜負懷王殿下的美意？”
兩人對視一眼，不再勸解，只是左右站開，其中一個挽住長鞭，然後用力揮出第一刑。
“啪”的一聲，步襲驟然仰起腦袋來，胸前血痕皮開肉綻，混著塵土和髒汙，刺著血肉，疼痛更甚。那聲狠厲的悶響還回蕩在周遭，鞭尾掃出第二下的風便又急急掠過甄欺身側，猛然向著步襲再掃蕩而去。
第一鞭落下，到第十鞭結束，用時多久甄欺無從得知，那兩個兵卒行刑完成，轉身過來向他行禮問安，緊接著又退回方才來時的位置。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那個血肉模糊的人，看著那副遍佈血痕的身體，耳邊無端灌進一股捲走所有的風，將他從這間牢房抽離，連同步襲一起。
他還活著嗎？甄欺無端的想。已經壞死凍硬的膝蓋被強迫著扭動起來，他僵直著邁步過去，探出的手指橫在他鼻息下，沒有熱氣，卻換回一道微弱至極的聲音。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站在火海裡，手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