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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那一夜，步襲第一次明白了情與欲更深的含義。池子裡的水一點點涼沒了熱氣，他浸在裡頭良久，才軟著手腳從裡頭出來，穿好衣服去了主屋。
臨走時，他瞥見地上那把濕漉漉的刀，將東西帶上，一同過去找他。
原以為甄欺又留著什麼苦大仇深的長篇大論等著他，但去了以後，他竟一反常態沒說什麼，只是找出許多衣物，書籍，配飾一併交到他手中，叫他回去。
“既然是生辰，便算作我的賀禮，也當做你我二人結成同盟的契禮。”
這個不倫不類的同盟形成後，對步襲來說唯一一個好處便是，甄欺對他的態度比起從前來說有了極為明顯的轉變。他不再躲在窗縫後偷偷瞧他練武。一把靠椅，一桌茶水，他的衣服每日都不重樣，手裡還像模像樣的捧著把碎銀子金瓜子，就坐在他身前看他練，練好了便沖著刀刃鞭尾裡頭抓一把扔過去，練得不好，步襲就會收到個淩空摔過來的茶盞，初幾次被砸中後他學聰明瞭，先是躲開裡頭的水，再在它落下時及時伸手去接住，免得一個好好的東西又平白遭殃。
他就這樣陪著他半演半練的過了不少時日，春日徹底來臨，捲走風裡最後一絲寒氣，依舊是一個如常的午後，他坐在桌前被他看著練字，握著那難把握的筆艱難勾勒橫撇豎折的時候，甄欺從旁的抽屜裡氣定神閑取出一封剛送進來還沒來得及細看的迷信，坐在他身側窗前看了一遍。
步襲聽見旁邊翻動書頁的聲音，被他分走一小片心神。為了偷懶，也的確是為了他方便，便停下筆來點燃了桌角擱著的燭臺放去他手邊。熟悉的油墨燃燒味並未襲過鼻尖，步襲回過頭去，那兩頁薄薄的信紙就橫在自己面前，在他抬眸去看時又掃過兩下他面頰。
“要我燒掉？”他隱隱有些難抑的欣喜，卻又因為尚未確定他心意而無法表露：“燭臺......”
“念。”
甄欺手一低，撚著兩張紙往他胸口一拍，步襲將它們小心翼翼接進手裡，如珍似寶般拿了起來，眸光湛湛看著甄欺，直至他忍無可忍將臉扭向窗外，不再給他臉色。
那封信裡的內容，主角不過還是那幾位。甄謀繼續當著甄欺替身，以職位結交拉攏不少人脈，且隱隱有向著齊王張晟靠近的趨勢。比起他的暗地謀劃，甄山紀一如既往大張旗鼓，將自己全然當做了甄家家主，借甄家名號常常設宴，遍邀天下名門貴族。齊王張晟一脈聲望頗高，如今連甄家也有倒戈依靠的跡象，加上皇帝身體頻頻出現問題，一時間關於繼位之事的議論沸反盈天，上至臣子貴族，下到黎民百姓，全都關注著這兩位王爺之間那點事，一點點風吹草動也會鬧出草木皆兵的動靜。
普天之下，戰火，饑荒，權利之間的明爭暗鬥永不停歇，哪怕是這樣看看，也讓人覺得累。步襲唸完一封信，很自覺地將它也燒成了灰，一把捧進手裡，準備揚進窗外的泥土裡當花肥。身側擠來一個熱乎乎的人，緊接著趴在窗沿上探出頭來，一揚手，灰往下頭飛，風一吹，撲了他們倆滿臉。
“你腦子是什麼做的你！”甄欺連忙起身來躲開那道灰，又閃身往步襲身後一躲：“看來真該讓你從哄小孩的故事開始讀起，也多長幾個孩子都有的心竅！”
“.......咳咳咳.....”
步襲嗓子眼裡都嗆進了灰，卻來不及管。他拍兩下手，又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幹淨餘下那點灰，一轉身沖著甄欺，自己還咳嗽個不停，先伸出手去幫他拍了拍肩側和衣袍上那點並不顯眼的痕跡。
“.....咳咳......下次不會了.......”
“下次什麼下次，你還要有下次........？！”
甄欺甩開他手，推門往外頭走去。正好的日光斜斜落進長廊中，將頭頂那片綠蔥蔥的紫藤蘿新葉映透出每一條脈絡，春意冬雨握著大掃把正在牆下偷懶耍滑，一見甄欺陡然出現，驚得連忙起身來裝著認真樣掃起落葉來。清透的衣料隨著他的動作在身後翩飛，隨著步伐踢踏出漂亮輕盈的弧度，在地上落出一道朦朧的影子，像是蝴蝶振翅。他端著手往前走，步子四方步又輕又穩，卻不快。身後那個少年只消幾步便輕易追上前頭那個人，步襲伸手出去，飛起的發絲穿過他指間，卻沒能抓住一點痕跡。羽毛一樣的人腳步卻在那時一頓，甄欺勾起唇角，嘴裡仍是數落的話，卻沒有拋下他一個留在那回廊裡，穿過那片透亮，回到了房間。
藤蘿花在溫暖的日光裡日夜不停地生長著，藤蔓無聲無息將整個長廊藤架鋪滿，雨水澆灌，陽光沐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院裡那幾樹精心養護著的桃李上，卻沒注意這裡已然形成的鋪天蓋地之勢。一月一月，桃李花謝結成果，桃熟杏落，紫藤的花卻才悄然變成一連串的苞，依舊安靜，卻和它們一樣等待有朝一日的綻放。
一封一封燒成灰的信都被步襲埋進了那扇窗下的泥地裡，握小鏟的手逐漸被刀柄磨出一層繭，他不再會被磨爛皮肉，握刀的手也能握穩那柄細細直直的毛筆，甄欺帶著他寫字運力的手在一個平常的清晨松開，窗外恰好落入幾只嘰嘰喳喳的麻雀，甄欺的眸光從外轉向裡，身側的人也好像那幾只吃飽了飯的小鳥一般，不自覺笑出滿臉春光燦爛，心裡的歡呼雀躍無聲，卻盡數被他聽見了耳朵裡，也被算作鳥言鳥語裡，當成了一道意外的明媚，落進他眼裡，耳朵裡，心裡。
一院高牆封住了他們同這世道的全部往來，甄欺卻漸漸習慣了這樣與世隔絕，只從信件裡窺見天光的日子。春末時候，步襲將他看戲的桌椅移到了迴廊底下，穿透紫藤蘿藤蔓葉片的光變得朦朧，像夢，偶爾也會讓他在這樣恍若隔世的歲月靜好中短暫忘卻一瞬那些愛恨痴怨，就變成個只知吃喝玩樂的戲子，還有步襲的老師。
那張搖椅搖搖晃晃，聽完了那一曲他為自己寫的硃色門，把箜篌的聲音刻進院落裡大大小小每個角落，面上遮光的手帕在咿咿呀呀的唱段裡漸漸遮不住變強的日頭，甄欺在一日午睡後抹了抹臉上的一層薄汗，看著外頭毒辣的日光才發覺，原來已是夏日了。
“床榻上的東西，一應換成薄的。”
“衣物也是，趁著午後日頭好，將那些冬衣一起抱去院子裡曬曬吧。”
步襲同春意冬雨吩咐好事情，轉身回了甄欺屋子。剛一進門，他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料氣息，只是不濃，淡淡的一縷，被暑氣蒸騰得已有些不甚明顯。
他看著桌上那個正在往外頭冒煙的小香爐，左看右看卻不見人。步襲向著裡屋進去，或許是因為熱，那些紛雜繁複的帷幕輕紗全都被撩起，甄欺揹著他的方向站在床側，同他之間相隔的唯一一個阻攔，便是那扇毫無遮擋作用的屏風。
衣衫褪盡，盡數堆在他腳邊。白皙細膩的面板在朦朧隱約之下泛起一層猶如珍珠般瑩潤的光澤，他好像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只是伸手從床上撈進一件輕薄的裡衣攏上，微微用力的手臂支撐出背上兩道突出的骨骼，將衣料撐起一片凹凸有致的痕跡。長發被他一把撈出，他又穿上兩層紗質的外衣，甄欺低著腦袋轉過身來，低頭繫著腰間的衣帶，目光裡卻忽而出現一雙玄色長靴，緊接著便是一雙手，接過他指尖，替他繫了個漂亮的結。
“我打得怎麼樣？”
“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知是沒聽清還是走神了，面前的人就這樣盯著自己，不回答，不動彈地站在原地。屋裡悶熱，步襲臉上掛著一點點薄汗，眼角下臉頰邊燒起兩片淺紅。甄欺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開著的窗，這屋裡當真如此悶熱？竟能把好端端一個人的臉都燻紅。他又瞥過一眼步襲，伸手繫上胸口最後一條系帶，抬手去貼上了步襲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