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什麼呢,走得這樣慢。”
“藤蘿,”步襲揚揚頭:“長出來了。”
“到了春日便會發瘋一樣長得到處都是的東西,有什麼好稀奇的。”
進了屋,房門關上,步襲熟練的安置好大小物什,最後將胸襟裡已然捂熱的信件交到甄欺手中。他不叫他看內容,也從不透露半分,他守諾,也從未偷看過,就這樣幹著交接的活兒從冬到春。
甄欺坐在一邊,皺著眉頭看起內容來。步襲一邊擺菜,一邊偷偷瞥他,記憶裡,他轉交了這麼些時日的訊息,從未見過哪一回這信能給他帶來點切實的笑意。他在心裡腹誹這懷王的好壞,卻又無法斷言甄欺的犧牲是否真的毫無意義。叮叮當當的瓷碗筷勺輕碰,他站在桌前放好一桌東西,直到甄欺看完東西,將一把碎屑全然投進手邊的香爐後回到他身側,才拉開座椅坐下身去。
“東西可都盤點好了?可有什麼遺漏?”
“沒有,按著單子一一對比過,除了你要的那些以外,還多出幾批布料,幾塊料石,還有.....”
“一柄彎刀。”
甄欺瞥他一眼,開始動起筷子來,依舊是那般挑挑揀揀的模樣,依舊顧忌著身量,不敢多下口。他等著步襲繼續往下問,原本什麼事都愛多摻和幾句的人卻又一次緘口不言,甄欺想,大約是長大些了,沉穩了。
日子翻過新的年頭,隆冬過去,萬物蘇醒,院子裡的積雪化成雪水,鑽進泥土磚石的縫隙,孕育出更多的蒼翠生命。天光一日比一日晴好,甄欺回頭看一眼窗外,庭院裡的磚石上海殘存著些昨夜的雨痕,含苞的花樹倚靠著紅牆欲放,被圈禁原來已然過去好幾月的時間。甄欺在這滿園春色之中徒增幾分無處追尋的彷徨,轉回頭來,步襲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瞧。他被他的目光看得奇怪,卻誤打誤撞被眼前種種提醒,這才想起,上巳節就快到了。
節不節的,原對他來說並不要緊。但他卻記得一樁事,還與步襲有些推不掉的幹系。
甄欺的往事,總與步越脫不了幹系。爭執,氣惱,埋怨,刺傷,所有的回憶連同那人的模樣語氣都還如此鮮明,時過境遷,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竟然還追不上記憶衰退的速度。他自嘲地輕笑一聲,面前人變成心上人,他看步襲,就像在看步越,看著那時候的他為了弟弟頭一次駁斥自己,最後一言不發離去,歸來時又帶著滿滿當當的東西,香囊刺繡,荷包掛墜,用來低頭示好的物件沒派上用場,一大箱子也抵不過他的一句認錯。
“昨日是小襲的生辰,娘走了,若我還不記得,那便再沒有人會記得了。”
那時的一句解釋對於甄欺而言不過是步越哄自己的話術,連同很多他用來討自己開心的話一道,聽了就過了。原本被他拋之腦後的話卻在人走茶涼的如今變成了一語中的的讖言。他不在了,可這世上卻還有人記得步襲的生日。甄欺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接下步越擔子的人,會是自己。
甄欺又是一笑,這直勾勾瞧著步襲的一個笑臉招得對方注意起來,他放下手裡的東西,也直直地瞧著他,似乎在同他比耐性,較量著開口定輸贏的高低。
“吃你的飯,”甄欺回過神來,面上那點嘲色褪去,大有深意的眼神在他臉上來回打著轉:“小飯桶,可知道什麼叫上巳節?”
“不知道。”
“三月三,這個可曾聽說過?”
“聽說過。”
步襲坦然點頭答他:“我生辰。”
“你也記得?”
“你不也記得。”
甄欺被他一噎,原想回嘴提步越,看著步襲那表情,一時間卻又在他眉目間故人身影中失神,只得作罷。
“三月三,沐浴祓禊,焚香踏青,祭祀祈福,上至天潢貴胄,下到平民百姓,都會趁著節日去求一求來年風調雨順,安康幸福。”
“你的生辰,是個好日子。”
步襲不說話,只是看著甄欺站起身來走到那幾個箱子邊,裡頭的東西整齊擱置著,他一箱一箱開啟來,在最後那個最貴重的盒子中翻找出來方才他說多出來的那柄彎刀。通體鎏金的刀還未出鞘便已能窺見氣勢,甄欺在手頭掂量兩下,雙手捧著回到步襲面前,往他面前一遞。
“想要嗎?”
“想。”
他自以為篤定地伸出手去接,卻被他一巴掌賞了掌心。甄欺略有嫌棄地看一眼他灰撲撲的手和臉,原本到了眼前的刀就這樣藏回他身後,步襲不為那一下打而爭辯,他有些不解地撇撇嘴,問他是什麼意思。
“要洗手嗎?”他又用袖口橫擦一把臉:“好像是有些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