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襲停下手往門口走過去,地上已經堆滿了被他們搬運出的布匹,甄欺坐在一側,叫替他開啟匣子的幾個侍女讓開,沖步襲慢悠悠眨了眨眼睛。
“只留紅的,別的不用。”
紅的?
從秋到冬,步襲同甄欺見面已然跨越過兩個季節,他從未見他穿過豔麗的顏色,那麼繁雜繁複的繡花點綴,放在一起看也從不會讓人覺得他穿得豔。紅色......步襲腦中無端冒出許劭的樣子,原來當了官,便都要穿成那個樣子,紅色的官袍,高束的金冠,頭發一絲不茍,容不得半分披落。他站在原地不動,似是在想些什麼,很快被甄欺一聲喚回了神,催著他重新回到倉房裡頭去,自己則重新落座廊下,閉著眼靠著房柱休息。
“為什麼,要當官?”
陡然響起的聲音嚇了甄欺一大跳,他倏然睜開眼睛,一張斑駁的臉蛋映入眼簾,挽上去的袖口還翻折在手肘處,可步襲卻好似不知道冷,身上的披風也不知道脫到了哪去,站在風來的地方,將一個勁兒往甄欺臉上撲的冷意一下子遮了個七七八八。
方才的驚嚇稍平,甄欺的不悅被步襲的模樣略微沖淡幾分。他挺直身子,瞥一眼他滿是灰塵的手,猶豫片刻,還是將手中的暖爐遞了過去,要他拿著。
“權利,金錢,還有地位,除了入仕封爵,還有誰能給我?”
“那些,你都很想要?”
“.......當然。”
甄欺同他短暫對視,然後很快移開。他偏過頭去,企圖將那幾分顯而易見的怨懟在步襲面前隱去。面前的人卻好像有所察覺,步襲換了個手,將那個小暖爐揣進胸前的衣襟裡兜住,一轉身坐在了甄欺身邊。
他隱隱覺得,甄欺的話似乎並不全然是真的。他的確想當官,也的確想要將這偌大一個府邸全都掌控進自己一人的掌心,但步襲側頭看他,卻覺得他的眼神同甄山紀與甄謀都不同,與許劭更是天壤之別。
甄欺於步襲而言,一向是複雜的,他會對自己兇神惡煞的又罵又踹,卻不惜頂住被連坐成叛黨餘孽的風險將自己留在身邊,對步越也是一樣,甚至更甚。想要的和所做的,從來歸不到一碼事裡頭去,他想要當官,若不是要錢,要權,要地位,那他還想要什麼?
不論是什麼,步襲靜默一瞬,清楚的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給不起的東西。他拍拍手掌,飛起的灰一下子飛到甄欺面前,被他頗為厭棄的著手扇了幾扇,沖他閃過一記充滿警告的眼刀。
“那你就去當官,當最大的官。”
“.........你知道當官是什麼意思嗎,說這些沒用的空話,不如多去認幾個字,練多會兒鞭。”
“嗯,知道了。”
“........我跟你說過,回我的話要恭敬順從知禮數,你若是再這樣......”
甄欺的喋喋不休在步襲頭也不回的轉身紮進房門裡去時全然化作了無人理睬的耳旁風,甄欺站在原地,被陡然吹進衣襟的涼意震得渾身一顫,伸手去摸那個暖呼呼的手捧時,才反應過來步襲連人帶著東西竟一起走了。他氣悶捶胸,吩咐身邊侍女去叫他出來,把人重新帶到自己眼目前。
“東西還我。”
步襲盯著在自己面前展平的那掌心愣了半晌,甄欺的眼神越來越蘊著火,他仍舊不明白,只是歪著腦袋看他,他越生氣,他越皺起眉頭來,就差把“不懂”二字描在眉宇間。
“......我說,把暖爐還給我。”
“不是送給我的?”
“誰送你了!”
他不解他的陰晴不定,只當他是被自己那句話惹毛後拿著暖手的物件撒氣。他將東西從胸口掏出來還到他手裡,已然變得冰冷的掌心與他溫熱的指尖觸碰一瞬,步襲剛要伸手去握甄欺的手,想問他是不是真的冷,就被人很快察覺到目的,反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了手背。
“我瞧著你也是不想在這兒呆了。”
甄欺冷眼看著他不安分的動作,轉身拂開披風,似是要走。步襲不動,只是杵在那裡,直到有些惱羞成怒的人身不動動手,將他輕輕一拽,步襲配合著他的動作往前,重回到他身側。
另一側跟著的姑娘遞來他的外袍,又呈上一塊手帕。步襲將手擦幹,穿好衣服就要扶著人離去,甄欺不動,眼神落在他臉上,見他無法領回,於是又翻了個頗為無語的白眼。
“你要頂著這副丟人的模樣跟在我身邊?”
還尚且溫熱的布塊上留著幾塊方才擦下的灰痕,甄欺看過一眼,心裡忽然生出幾分報複的情緒,抓起那手帕往步襲臉上用力糊弄幾下。斑駁沒了,白白淨淨的臉上卻多出幾塊突兀的紅暈,被摩擦過的地方再一經風吹,步襲用指腹碰了碰,有點疼,但他卻也不說,只問他現在行不行。
“走吧。”
他如願挽住甄欺的手,在拐過第一個迴廊時,身側的人隔著外袍,用手肘戳他兩下,同他說不急著回房裡,去叫車夫套好車,隨他一同出門去。
“去哪裡?”步襲看著廊外庭院裡分外晴好的天:“護城河邊應當人不少。”
“誰同你說要去河邊?正是冷的時候,誰去那兒白受罪。”
他換了個手捧著那小暖爐,也同他一齊看向外頭,在明媚的天色下露出一抹久違的淺笑。
“去披錦樓,”甄欺眼波流轉,將笑意的餘韻送達至步襲眼前:“帶你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