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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啟元三年，西江成外，屏山中，孤山寺。
步襲握著掃帚，在後庭裡慢條斯理掃著樹葉。大堂裡的師傅們正在誦經打坐，木魚聲響透了半座山。前來上香的香客從他身側路過，每個人都雙手合十參拜著，沖著廟裡的各個方向，希望自己的願望能被神佛知曉，圓他們一個心事。
於是步襲就這樣日複一日的看著這廟裡來的人，看他們求簽，聽師傅解簽，紅色荷包掛著鈴鐺，被紅綢系在牆下木架上，每一天，他都要那種那個舊舊的雞毛撣子去清理上頭的灰塵，隔一段時間，還要將上頭系滿了的願望全都取下，將裡頭寫著姓名與願望的紙條一齊燒成灰。
紙屑在大火裡掙紮飄飛，偶爾會燙壞步襲的衣角，他只當做看不見，抬手拍掉火星，又往火盆裡扔進新的去。
步襲望著人群，杵在原地靜了靜。
帶著兒女的夫妻，情竇初開的少年兒女，梳著端莊發髻的貴婦人身邊跟著丫鬟，錦衣華服的青年們跟在家人身後，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跪坐叩拜，腦門磕在軟墊上，眼睛卻從未閉上。
滿院子的人，只有步襲不會離開這兒。他與所有人都不一樣，不會離開，不會上香，不會沖著神像許願，也從未碰過那筒每天要被搖響上百次的簽。關於逝去之人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有的時候，步襲也會在夜裡坐在庭院這顆大銀杏樹下頭望著天，靜靜的想，甄欺果然又是在騙他。
謊言一個接著一個，扯得肉體凡胎鮮血淋漓，血肉模糊。他的一顆心都被燒壞了，渾身都是傷疤，紮進面板刺破血肉時攪動的刀刃都比不過他輕輕的幾句話傷人。步襲一直覺得，自己應當是恨甄欺的，他人如其名，是個騙術如火純情的騙子，世上這麼多人，他偏偏只騙過他，將他的真心放在泥裡踩。切膚的痛如同跗骨之蛆，反複的提醒著步襲那些過去，前塵往事紛至沓來，愛恨邊界的模糊只在一瞬間，有些時候他甚至可以理解甄欺為什麼那樣對他，所有的一切原本就與他有關。他行騙，他施刑，也不失為一對佳偶天成，痴纏怨侶。
庭院裡的落葉掃也掃不完，金黃色的杏樹葉片同盔甲龍袍上穿引的金線一個色澤，燦爛得晃眼。步襲面無表情的掃地，周圍的人見他身形出挑，不剃發，也不穿僧袍，自然不把他當成廟裡的和尚，只當他是城裡哪家派來積功德的僕下，紛紛繞開他身側，在擦肩而過時瞥一眼那張冷冰冰的臉。
竹條編的掃帚一下一下刮在地上，不知疲倦，也不停歇，步襲僵硬的重複著自己的動作，落葉一直往下落，他就一直掃，直到將所有葉子都堆積到院子角落裡，掃無可掃時才放下東西，往一旁池塘邊上的石凳走去，坐下休息。
只不過他的安靜日子幾乎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人找上門來。步襲眼也沒抬，只是撿起一顆小石子往不遠處的假山置景上彈去。一道人影從後閃出，甄謀笑而不語，不見怪他的無禮，只是向他走進，不問可不可，直接拂開衣袖，在他身側落座。
“許久不見，這樹葉都開始落了。”
“我沒覺得同你許久不見。”
“算起來.....應當也半月有餘了。”
桌上只放著一壺茶水，裡頭泡的不過是市場集市裡能買到的最尋常的茶葉，步襲不打算伺候甄公子用茶，自顧自的斟了一杯來解渴。
“來了那麼多次，”步襲語氣平平：“明知道沒用，還非要來打擾。”
甄謀不說話，面上掛著的笑意從容柔和，他伸出手去，替自己接上一盞茶。小小的杯盞被他捏在手裡來回的晃，卻沒往外溢位半滴水。步襲多瞥了一眼他手上動作，覺得熟悉，才想起甄欺甄謀實則是一家人，學的一樣的王公貴族之禮，行的都是一套風骨，如若甄欺還在，每逢二位公子同行出門去，哪怕不帶任何甄式族令，誰也都能看出，這是對血脈一系的兄弟。
“聽聞下月，蜀地上官兄弟將途徑西江。你應當聽聞過他們的故事，哥哥辭官退隱，而那弟弟........”
“傳聞中，多人曾親眼目睹過他幻化成狐妖，操縱傀儡，是習得妖術之人。”
好端端的一盞茶原樣擺在步襲面前，甄謀見他失神，終於發自內心舒展出個笑容。沒了方才刻意經營的那幾分算計，他輕撫鬢角，擺正了頭冠，一舉一動都恪守世家禮節，即使他面對的已不在是陣將，只是山野之中一屆草民。
“兄長故去這些年，你求神問佛，只為與他一見。如若真想要夙願得償，不如把握好這一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