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手輕輕顫抖起來。
梅道然嘆口氣,抬手按揉他的後心。蕭恆抬頭看看他,看看李寒,又看著種子,半天講不出一句話,嘴皮一掀,雙唇就隨之顫抖。好半晌,方哽塞道:“有救了……有救了!”
他臉埋在手腕間,渾身不住震顫。梅道然緩慢捋著蕭恆脊樑骨,也不禁垂淚。
李寒吸了吸鼻子,笑道:“蒼天有眼,故降此大能與世間!這位談夫人是荔城的妻子,從農治種是一把好手,當年荔城下獄同夫人和離,談夫人一口答應,就是為了家裡這些種子。旱種已經試種過一年,怕將軍空歡喜一場,等最後一茬糧食下來才傳信給將軍。談夫人信中還有請求,明年想南下一趟,看看潮州松山的水土,想在這邊培一些抗撈的新種。”
蕭恆握緊掌心,“我親自去迎。”
李寒長出一口氣,“在西塞時,在下和將軍談起糧荒之事,講過三個問題:種子多,良種少;土地多,良土少;務農多,良農少。如今已經新培出良種,下面就是治土和務農。治土又有兩種,西北沙土和西南水土,沙土要固,還是要種樹,這件事,將軍早就有了手令,談夫人和西夔營已經再做。而西南的水土要牢固,跟松山治水是一個道理,要治土地,就要先治山水。這是舉全國之力來做的大工程,將軍若無號令天下的權柄,這件事決計做不成。”
“最後良農一事,更不用我多說。興亡百姓苦,天下連年兵燹,多少人家流離失所,萬頃良田踏於鐵蹄之下。”李寒凝視他,“將軍如今兵馬已足,糧草已豐,到了劍指天宮之時了。”
蕭恆看向他,“渡白這麼勸我,是京中有了變動。”
李寒笑道:“將軍睿智,前方傳來訊息,皇帝有了身孕。”
蕭恆有些訝然,“其父是誰?”
李寒一攤手。
不知其父。
“皇帝行事風流,雖關閉後宮,但頗多面首。另有一件秘聞,還是少公的燈山遞出的訊息,褚將軍奉命傳達,要我轉告。”李寒問,“在下聽聞元和十五年初,宮中鬧出虎符失竊一事,先肅帝將虎符交託尚是長樂公主的今上,今上拿著這燙手山芋,丟給了少公。”
梅道然笑道:“何止,少公為了找個助力,要挾咱們將軍和他一塊拿著虎符。這麼算來,也是紅線一條。”
李寒道:“但真正要竊取虎符之人卻沒有查出。”
蕭恆眉頭微皺,“這件事,如今有了眉目?”
李寒點頭,“是皇帝。”
“皇帝?”
“皇帝聯合肅帝昭儀宋氏,假意偷盜虎符,本想讓先帝外託虎符後當即兵變。卻不料先帝這個老狐貍,竟丟了個假虎符出去。”李寒微微一頓,“還有兩件事,想必將軍已有聽聞。”
他深吸口氣:“張霽之死,承天門屠殺士子之變,皇帝皆是幕後推手。”
梅道然神色遽變,忍不住道:“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李寒雙手籠在袖底,低聲道:“張霽弒父,先帝隱瞞幷州案隱衷判他秋後問斬,是因為幷州案永王一支奉承上意牽涉其中。先帝有意按下此事,永王便依舊屹立不倒。但張霽一死,將軍想想,我還會顧忌這麼多嗎?就算我知道是給人的奪嫡之行鋪路,我能不把真相陳明於世嗎?只是當時今上藏在岐王背後,沒有引人注目。至於鼓動士子……”
李寒慘笑一聲:“當然是為了開啟宮門,帶兵逼宮!”
蕭恆半晌說不出話,花了一些時間均勻呼吸:“這是積年之事,怎麼突然有了訊息?”
李寒道:“這些事宋昭儀一清二楚,她和皇帝似乎有些協議,皇帝並沒有將她滅口。但最近不知怎麼,皇帝似乎對她産生了清除之意。宋昭儀為了保命,將這些事告訴了一個人。”
他語氣一頓,“孟滄州。”
甘露殿外,孟蘅披霜而立,對賀蓬萊微微一禮,“臣有要事面見陛下,請賀郎轉告。”
賀蓬萊道:“陛下正要宣見孟滄州。”
二人轉身入殿,先跟手捧銅盆紗巾的宮人打了照面。孟蘅往盆中一瞧,一張臉映在血水底。
她心中一震,“陛下聖躬有恙?”
賀蓬萊躬身道:“您一見便知。”
他抬手開啟珠簾,在簾外止步。孟蘅對他一抱袖,舉步入內。
自從她私釋李寒便託病不朝,蕭伯如也一口應允,這是半年以來孟蘅第一次進宮面聖。殿中陳設略有變動,各種香具不見蹤影,地面也遍鋪軟毯,炭火更是籠得暖熱。
蕭伯如正倚在榻上,孟蘅恪守不能直視的規矩,俯身下拜,“臣叩見陛下。”
“姐姐起身吧。”
這稱呼久遠得有些生疏。孟蘅一愣,還是謝恩立起,垂首站在階下,問:“陛下聖體欠安嗎?”
蕭伯如語帶倦意,淡淡笑道:“姐姐都不肯抬眼瞧我,還要問我的病情嗎?”
孟蘅終於抬頭,頓時渾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