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將酒碗一丟,滴溜溜旋轉聲裡,他冷笑一聲:“長史這話好笑,若什麼都能有來有還,我無辜罹難之百姓、為國捐軀之將士為何沒有魂靈重歸之日?酈長史,當時將軍尚未入城,就率先發放一萬石糧食,此心不可謂不誠,卻被長史辜負至此。有道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他嘆一口氣:“但事關十萬百姓性命,將軍就再信長史最後一次。但這次,需要長史先拿出誠意。”
李寒凜聲道:“請王師撤出松山界,後退百裡。”
酈叢芳一怔,“這……李郎,不是我不願應允,只是許帥軍隊已駐城下,如何肯退?在下不過刺史手下的一介屬官,人微言輕,許帥又豈會聽從下官一人之言撤軍北去啊?”
李寒笑道:“這就是長史的事了。王師不退也可以,那長史就不要想從蕭將軍手中拿走一粒糧食。許帥若執意要戰,蕭將軍的確難以應付,如今雖連綿大雨,但叫糧草做陪葬的一把大火還是能燒起來的。”
他撣撣衣衫,走到酈叢芳面前,“之前丟在城中的糧草應該也夠數日吃用,長史無需憂心,慢慢想。等有了主意,我們再說不遲。酈長史,請。”
酈叢芳抬頭,李寒紋絲不動地扮笑容。蕭恆立在瓦罐旁,眉頭微蹙,不發一言。
酈叢芳再躬身一拜,舉步要走。
突然,蕭恆在身後叫道:“酈長史留步。”
他問了一個非常跳躍的問題:“青羊大壩是誰主持修建的?”
酈叢芳有些莫名,如實答道:“是使君倪端輔。”
“但這位使君並不在此地。”
“松山一澇起來,倪使君就請奏回鄉丁憂了。”
“是父喪還是母喪?”
“母喪。老夫人是正月底駕鶴歸西的。”
“原來丁了個遠逾半歲之憂。”李寒不免皺眉,“這樣荒謬的摺子,竟也能批複下來?”
酈叢芳嘆道:“二位有所不知,使君同金吾衛範大將軍有舊,大將軍又是陛下的股肱重臣。何況陛下對慧烈皇後欲養而不待,如此母子牽掛之情,想必最切聖衷。”
他有點困惑,“將軍怎麼突然問起此事?”
蕭恆道:“前幾天我到青羊壩看過,水位不大對。”
“我雖孤陋寡聞,但也聽說青羊壩天下第一的美名,倪端輔更是因築壩有功才坐到一州刺史之位。松山暴雨逾月,但青羊壩三渠排水,雖然水位肯定會漲,但不該漲到這麼高。”
李寒想起一事,“青羊壩從開工到竣工,共耗時多久?”
酈叢芳道:“新帝登基後下詔修建,去年年底建成。”
“不到二年?”
“是。”
“主工是誰?”
“是使君的一個本家。”
李寒手摸上嘴唇,開始神遊物外。
蕭恆看他一眼,向酈叢芳抬臂,“沒別的事,長史慢走。”
送走酈叢芳,蕭恆走到李寒跟前,本想敲他的手,但怕他將嘴撕破,也就忍住沒動,問:“怎麼了?”
李寒眉頭緊皺,又搖搖腦袋,“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手指終於離開嘴唇,“這倪端輔能修成青羊大壩,當是治世良臣,可如此良臣竟在糧荒鬧起時臨陣脫逃,還找了這樣層層巢狀的關系……倒像奸臣。”
蕭恆道:“是奸臣,未必不是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