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可以儀仗的只有你,只有你把她的性命當回事。你若活著還能夫妻團聚,你若一死,尊夫人只有被滅口的份!”李寒被他提著衣襟抵在牆上,喘了口氣,“尊夫人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間,趙統領,你要仔細思量。”
牢獄裡僅在頂部開一戶小窗,塵土在慘白陽光裡紛紛揚揚,被趙荔城逐漸粗重的呼吸攪成亂渦。二人僵持許久,李寒只覺提起自己的力道一鬆,整個人不自覺往下一落,袍袖蕩過七隻高高的草螞蚱,那塔狀的蝗蟲應聲塌落,紛紛砸在草人身上。
趙荔城拖著鐐銬坐下,說:“我就是有冤,也無處訴啊。”
李寒道:“左右閑來無事,你姑且講一講吧。”
趙荔城看他一會,“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宰寇眺這個畜生麼?”
“是。”
“因為在我砍下他腦袋的前夜,聽到他要棄城而逃的計劃。”趙荔城倚在牆上,仰頭去瞧那束光芒,“齊狗要打來了,前一陣有訊息,說庸峽已經丟啦。庸峽易守難攻,居然也能丟了……齊軍如狼似虎,西夔營這點蝦兵蟹將,壓根不夠人家填牙縫的。寇眺就和幾個親信一合計,天高皇帝遠,不如跑了。百姓?有些人生來命賤哪!”
當夜趙荔城隱身廊下,寇眺影子投在窗上,似乎在徐徐吹一盞茶。他抬盞呷一口,口氣淡漠得像潑掉一碗殘茶葉。
“有些人生來命賤,死就死了。”
趙荔城擰了把臉,啞聲說:“我當夜去找高青山,他只閉門不見。我又去喊營裡的兄弟,他們也支支吾吾。還是魯三春同我講,都護沒有調令,我們如果乍然要反就是謀逆,不等齊軍攻來,寇眺一聲令下,全家老小當即人頭落地!誰敢沖,誰都不敢。寇眺說的也對,有些人就是生來命賤,刀架到脖子上了還不敢拼一把。第二天再去,寇眺連車馬都備好了,臨跑要給帳下訓話。”
趙荔城嘿然一笑,“他剛說到一半,什麼來著——‘迂迴敵後’,老子就沖進去當面一刀,去他媽的敵後!痛快,真他媽的痛快!想跑,先去閻王爺那裡給西塞的老少爺們探個路吧!”
李寒坐在稻草邊,若有所思道:“是高青雲接手都護府後,拿尊夫人為要挾,勒令你三緘其口。”
趙荔城點點頭,“沒想到姓寇的死了,還有這樣忠心的一條狗!”
“不對。”李寒皺眉,“寇眺已死,高青雲就成了西塞名正言順的掌權人,為什麼要替他掩飾?他完全可以踩著寇眺來博軍心,為什麼要借機發落你……”
趙荔城想不出來了,去瞧李寒,見那年輕人盤膝坐地,嘴唇幹裂,手指慢慢撕著嘴皮。沒一會,李寒雙目一亮,恍然道:“我明白了。”
“高青雲其人精明圓滑,但凡行事皆為利己。他這樣為寇眺掩飾,要麼寇眺棄城是他獻策,要麼,他也有棄城而逃的打算。但此事決計不能鬧大,你未能鼓動起軍士,但萬一向朝廷上告,他只有人頭落地一條路。所以要拿尊夫人為要挾,來封你的口。到時候齊軍大舉進攻,高青雲已逃之夭夭,到底是棄城不戰還是不敵敗北,誰又能說的好?”
趙荔城愣了,“他就不怕朝廷調查嗎?”
“百姓不清楚官府事,只要西夔營無一生還……”
李寒突然一頓,喃喃道:“他竟然打的這個主意。不對……很不對!”
有棄城而逃的官吏,但絕不會有殺戮部下的長官!
高青雲有這個意圖,很難講他有沒有別的心思。
牢外隱隱傳來響動,李寒卻顧不得,身體輕輕發抖,顫聲問:“庸峽易守難攻,齊軍如何火速攻破?正該整兵抗敵之際,他卻慫恿寇眺棄城……”
有鬼!
李寒雙目一爍,目中如有利劍光。他轉頭看向趙荔城,剛要開口,牢獄外的跑踏叫喊之聲已大作起來。
混亂之中,李寒聽人喊道:“西邊哨子來報,齊軍距離都城不過十裡,天黑之前就要趕到!高都護已經跑了,大夥有命逃命啊!”
高青雲已然叛逃!
若他真是奸細,那此時招來齊軍,是要李寒一塊死在亂軍之中。
李寒霍然起身,揪住一旁獄卒,喝道:“他的鐐銬鑰匙!”
獄卒忙要掙他,“監軍老爺,你自個性命難保還管這麼個要死的,你想死別耽誤咱們奔命啊!”
“鑰匙!”李寒死死拽住他,“給我!”
糧倉前,亂馬嘶鳴著沖出馬廄,士兵們一個個撲上要跑,不少摔下馬背踏於馬下。不少人甲沒有戴纏頭沒束,提鞋跟抱包袱地往外闖,如同蠅陣般沖向糧倉,搶挾糧草準備逃竄。
柵門從外開啟,為首的幾個忙要外沖,卻在門開的一瞬霎時止步。
一道刀風劈面而落,鮮血四濺噴射時將士屍體仆地,塵土飛揚後,露出趙荔城兇神惡煞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