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錯處,以後再不會了。”
最後四字重重錘在秦灼心上。他突地眼冒金星,一陣頭暈眼花,胸中竟隱隱翻湧嘔血的痛意。
他知道,蕭恆不是死纏爛打之人。這話一出,是真要丟開手了。
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他頭靠在蕭恆手臂上垂著臉,靜靜瞧著兩人十指交握的手,驀地生發一點痴想。
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他當年能早早遇上蕭恆。大雪夜太晚,再早一點,元和十年之前,那個雨夜之前,他十四歲之前。
如果啊。
秦灼抬起臉,像第一次見面和最後一次見面般,仔仔細細地端詳蕭恆。這麼看了一會,又抬手撫摸他的臉。從額骨開始,眉骨鼻骨顴骨一一摩挲過去,專心致志地像準備也給他做張面具。面具不用摸骨,那這是準備記他一輩子。
最後,他手指滑到蕭恆嘴唇上。
蕭恆雙眼黑沉地望著他。
他目光落在指下,突然從地上跪直,挽頸吻住蕭恆的嘴唇。
齒關一觸即松,舌尖一遇即合。像兩獸犄角,像兩山傾軋,像暴風驟雨裡魚龍緊纏,直要把對方生吞活剝、拆吃入腹,這壓根不像個吻了。
蕭恆捧著他的臉,一絲不茍地吸吮他,每個角落都掃蕩過,像再不會有這樣。秦灼摟緊他的後背,頭一次攀附般地接納。他們鼻樑擠壓鼻樑嘴唇推覆嘴唇,連呼吸都沒空隙。蕭恆的顴骨嚴絲合縫地嵌在他面頰上,硌得臉生疼。
蕭恆的臉好濕,但蕭恆的眼睛卻幹澀。那是誰哭了?
神思混沌之際,秦灼大口喘著氣,緩緩將他放開。昏燈之下,一個臃腫的人影劈成兩半。
長痛不如短痛。秦灼想,當斷則斷。
蕭恆說:“起來吧,你膝蓋要痛。”
秦灼點點頭。
他的心放開蕭恆了,手卻沒有。他伏跪在蕭恆身側,全憑二人雙手交握的力氣支撐,如此忍耐許久,蕭恆一隻手乍地穿過他腋下,要將他攙扶起來。那隻手利得像劍,欻然刺穿了他。
秦灼一口氣突然潰了,歪斜在他膝上,終於放聲大哭。
秋夜濕冷,秦灼酒又吃得多,膝蓋便開始腫痛。他撐著起身,蕭恆卻一眼看出不妥,從他面前蹲身,態度沉默又強硬。
秦灼揩了把臉,雙手圈住他脖頸。
營地炬火遠照,風聲肅穆。蕭恆揹著秦灼出了帳,是背不是抱,或許有人瞧見,也只知趣地走遠。
蕭恆看著結實,其實那麼瘦。這段路不算太近,他一步一步走去,秦灼手中燈籠隨著低低地晃。他聽見蕭恆有節奏的呼吸,和那麼多個夜晚一樣,這是他最後一次如此貼近這氣息。最後一次。
秦灼臉貼著蕭恆脖頸,誰都沒說一句話。
院中一片漆黑,阿雙留了門卻沒留燈。蕭恆輕輕踢開門,把秦灼放在竹椅裡,絞了塊濕手巾給他擦臉。秦灼一動不動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麼。
沒一會,蕭恆把那塊手巾晾在架上,從懷裡掏出什麼,長長條條,像把短兵。
蕭恆將那把虎頭匕首按在桌上,對他說:“我走了。”
秦灼點頭,說:“保重。”
蕭恆沒再出聲,掩門離去。
秦灼視線追著他背影,直到被門扇阻斷,他眼中那點光也嘶啦熄掉。他坐在椅中,像個死不瞑目的人。長夜漸曉,天色微明,一縷晨光射入秦灼眼中,他一雙傷疤般的眼睛像冒了血珠。
隨即,天邊遠遠吹來一道角聲,似乎還有旌旗鼓動、馬蹄疾馳的聲音。秦灼眼瞼才輕輕一動,啪嗒一聲,那滴血淚終於從眼中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