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蒼璧攥緊刀柄,雙眉擰皺。
蕭恆還能藏到哪裡去?
一片焦灼的沉默裡,突然有哨兵從廟外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大帥!城門的弟兄們回報,有個穿黑鬥篷的刀客一人一馬闖東門出去了,估計就是這逆賊!”
彭蒼璧目如噴火,掉頭去看吳月曙,吳月曙身躬得更低,輕輕拜道:“既然已有逆賊蹤跡,下官就不強留大帥了。”
彭蒼璧跨上一步,崔清在一旁開口:“蕭恆本事過人,大帥,機不可失。”
彭蒼璧目光狠厲,連笑兩聲:“潮州作為,我代陛下銘記在心。都有,立即向東進軍,務必拿下蕭恆!恨老子一念之仁,這次只留他一口氣,砍下他兩腳兩手!”
吳月曙渾身一震,沉默不語。
大軍長蛇出谷般浩蕩東去,夕陽下,吳月曙滿臉冷汗,全像頭破血流。
唐東游上前攙扶他,只覺他渾身顫抖。吳月曙緊緊握住他手臂低聲叫道:“傳令城頭巡邏看好門戶,叫程忠清點全部在冊人口,不要有留下來的奸細!東遊,一個時辰之內料理妥當,妥當了再動手!”
這一個時辰度日如年。
程忠跨進廟門時吳月曙起身迎上來,聽對方道:“姓彭的已經撤了,人口沒有錯處,方圓十裡屬下也帶著弟兄們掃了一遍,沒有留下奸細!使君,咱們趕快!”
吳月曙長出口氣,一揮袍袖,急聲叫道:“破像,快些破像!下手仔細,莫傷到將軍!把郎中請來,有什麼萬一及時處理!”
唐東遊當即拔刀上前,從薰娘像前止步,高舉手臂,將刀鋒往泥像頭頂一揮——
泥像破開一條縫。
唐東遊馬上收刀,換成刀柄敲落泥塊,邊叫道:“快!別拿帶刃的,用刀柄刀鞘來敲!”
數名軍官快步擁上去,砰砰通通地打碎神像。
薰娘金身紛紛剝落,蓮臺上,站著個黑衣少年人。
如神明更生,如嬰兒初誕,在薰娘懷抱。
下一刻,蕭恆從臺上直直栽倒。
無數雙手一擁而上將他抬起。
死而複生的潮州,沒有叫他再次落地。
吳月曙將州府公廨收拾出來供蕭恆居住,百姓日日圍簇在府衙外,問候蕭將軍今日可曾蘇醒、可有好轉、飲食睡眠睡眠如何。直到三天後蕭恆得以下床走動,起身出門見過,百姓才喜極而泣地安下心來,卻沒有就此離去,反倒再接再厲,天天帶了口糧要看望。
對於他的右手,蕭恆自己沒有再提。但唐東遊有幾次進門前聽見輕微的金鐵之聲,蕭恆正坐在桌前,屏氣凝神,用右手拔刀。
他的右臂肌肉繃緊,呼吸沉重有力,手臂已微微顫抖。
那刀紋絲不動。
唐東遊止住腳步,卻沒有聽到飽含怒火的摜刀之聲。蕭恆只是輕輕將長刀放回架上,左手倒了盞冷茶吃,無法拔刀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當天夜裡,吳月曙來陪蕭恆吃飯,蕭恆亦未作色,態度如常溫和。他學什麼都很快,肢體控制更是超乎常人,左手拿筷子雖不便宜,卻也勉強湊合。
一飯無話,蕭恆將碗中飯粒撥幹淨,落箸說:“我打算向使君辭行。”
吳月曙愕然看他,蕭恆靜靜道:“潮州之危已解,我也該走了。”
吳月曙忙道:“可將軍出逃在外,皇帝一定會下詔通緝。將軍一旦離開潮州便有殺身之禍,貿然而去,如何使得!”
蕭恆道:“我在這裡,才是潮州上下的殺身之禍。”
吳月曙叫一聲:“將軍!”
“當日公子檀行蹤一露,肅帝便放任卞秀京血洗幷州。今上知道我以建安侯的名義在此招兵收糧,未必不動清掃潮州之心。”蕭恆看向他,“使君英明,莫使今日之潮州,再作當日之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