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廨正門砰地撞開,燈影搖晃,樹影紛亂。數十條全副武裝的身影闖入堂中,唰地拔出腰間軍刀,滿室森森寒芒。
秦灼不慌不亂,半個眼神都沒分到邊上,仍笑吟吟瞧著吳月曙,道:“使君,萬事留一線。”
吳月曙面含愧色,咬緊牙道:“是我有負少公深恩,來世必服牛乘馬以為報答。”
他輕輕揮了揮袖子,形容十分疲怠,“將人帶下去,不得怠慢。明日一早同我這兩道奏疏一起……轉送京師吧。”
滿堂寒芒相對下,秦灼又嘆一口氣,手指拂了拂奏摺表面沾的塵泥,“吳刺史,您真以為我麾下所用只有區區三千之數嗎?”
他口氣一轉,低聲叫道:“拔刀!”
瞬息之間,堂中一半護衛突然調轉方向,猛地前跨一步收成一個對峙圈子,將刀鋒對準自己的同僚!
吳月曙睜大雙眼,滿臉不可思議。
秦灼不止在山中豢養私兵,竟將人手直接插進了官府軍隊裡!
四千虎賁軍,三千豢養深山,一千插入折沖府,就是以防今日之患。
“其實呼叫貴府軍隊的事,我本就無需同使君商榷。使君忙於民生,難免疏於軍政,軍隊收編一事,這些年一應由鑒明全權處置。折沖府有沒有我的人、有多少人,恐怕使君至今也不清楚。”秦灼緩聲笑道,“潮州軍隊究竟是國家公器,還是我一人的府兵——還真不打準兒。”
吳月曙胸口劇烈起伏,沉聲道:“你這是謀逆!”
“謀逆而已。不怕使君見笑,染指你的軍隊,在我一眾作為裡微不足道。”刀光之下,秦灼笑容愈發明豔,“關上門,我與使君還是同氣連枝的朋友,同室操戈,何必呢。”
這是有話要談。
吳月曙眼睛釘在他身上,終於開口道:“收刀吧。”
齊齊的刀鋒回鞘聲。
秦灼輕輕頷首,相對的兵刃也收回鞘中。
一室寒光收斂,屋裡瞬間昏暗下來。護衛仍戍衛在側,而屋中四人似乎還是剛進門的位置。
吳月曙緊緊盯著他,“少公究竟如何才肯離開潮州?”
秦灼將翹著的腿放下,落成一個雙腿分跨的姿勢,抬手將扳指旋穩,語帶笑意:“要我離開潮州,成啊。我也不要利息,使君但凡把我這些年投在潮州的本錢還了,我當即就走。子元,給使君報賬。”
陳子元一本正經,“殿下是從元和十三年起開始給潮州撥銀,只算糧食和軍用開支兩個大項,每年約出支一百萬兩。還有搶險、救護、軍械維修、幫忙開的粥鋪商鋪、打點應付的紅白喜事……”
“零頭抹了,替使君湊個整。”
陳子元道:“迄今五年餘——那就按五年算,兩個大頭每年一百萬兩,五年就是五百萬兩。”
秦灼點點頭,“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想使君深明大義,如何也不會拖欠我這區區五百萬兩雪花銀吧。”
吳月曙面如白紙,閉了閉眼,啞聲說:“我……願償少公一條命。”
秦灼好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能花麼?我讓潮州上下衣食無憂地過了五年,使君一條性命就能還清麼?既然還不清,還要攆我走,滿天下問問,知恩圖報是這麼報的麼?”
寒風破門而入,將燈火撞得搖搖欲墜。吳月曙袍袖輕輕顫抖起來,他聲音繃緊,低聲道:“少公的大恩大德,我拼舍一身也無以為報,我可以為少公肝腦塗地粉骨捐軀,但潮州不行!退一萬步講,少公奔走潮州,我接納,可他呢?”
吳月曙猛然抬頭,目光灼灼,直直釘向秦灼身後,“敢問少公,這位蕭郎究竟是不是那位弒君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