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放下那冊簿子,扭頭看向燈火。
“死要見屍,我不難過。”他說。
秦灼沒有刻意隱瞞行蹤,不過兩月潮州百姓也就知道,這些年一直救濟上下的甘郎來了。一時感恩戴德,只欲當面道謝,秦灼卻避開這個風頭,只叫陳子元一一去見,自己反而隨褚玉照策馬往深山丘陵間去了。
如今天氣暖和,山色翠微,秦灼抬頭遠望,對行在身邊的褚玉照說:“能找著這麼個所在,辛苦你。”
褚玉照笑道:“前幾年折沖府遵命墾山,我便發現這邊走勢極好。前頭有兩座斷崖做屏障,後頭又有崇山峻嶺,撤退可以及時。還有一個好處,這邊從前多有豺狼,方圓數十裡都無人居住。”
秦灼頷首道:“進退得宜,練兵佳地。”
他認鐙下馬,褚玉照也跳下馬背,先一步攀過陡坡,伸手拉他上來。
一道削峰遮擋後,山腹間陡現一片闊大平野。
平野上,浩浩蕩蕩計程車卒列隊如麻,著黑甲,提刀負箭,足有三千之數,兵器落地時只覺山間一震。
驍勇善戰者,精通數技者,忠君明義者,效死捐生者。
歷代秦君之臂膀,衛隊虎賁。
褚玉照站到眾人面前,轉身向秦灼抱拳跪下,“卑職褚玉照,率麾下虎賁軍參見殿下!”
他身後眾軍同時跪倒,動作整齊劃一,齊聲叫道:“參見殿下!”
秦灼上前一步,高聲道:“諸君請起!”
“承蒙諸君臨危不棄,大恩大德,我必當厚報。今日諸君因我離鄉背井,來日我定叫諸君衣錦榮歸!”
二人日暮回城,剛進院子,石侯便匆匆迎上來,面色十分焦灼,說:“您二位去哪裡了?使君都急瘋了!說出了大事,請甘郎趕緊去一趟!”
秦灼與褚玉照對視一眼,再度跨馬出門。
公廨裡,吳月曙正急得團團轉,一見二人前來,忙喝退衙役,將一份名帖遞到秦灼手裡。
秦灼開啟一瞧,眼皮輕輕一跳,口中卻只淡淡道:“徐啟峰,這位不是南秦的將軍麼,這麼大老遠的,拜訪使君所謂何事?”
“何來拜訪,這是叫弓箭手射到城牆上的。”吳月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徐啟峰率兵七千威逼城下,遞上這份帖子,要我交出南秦的少公秦灼。”
秦灼將帖子遞回去,笑道:“使君莫不是託我找人?只是不知這秦灼身長幾尺,面目如何?”
吳月曙把一幅畫像遞給他,不說話。
秦灼開啟一瞧,輕笑一聲,“原來是我。”
他將畫像啪地合上,抬手遞給褚玉照,笑吟吟道:“使君,徐啟峰一個南蠻將領帶兵而來,到底是什麼圖謀你不明白?使君若要聽他離間,我也沒有法子。”
吳月曙咬牙道:“不能交出秦灼,徐啟峰就要率兵攻打了。”
“他要打,你就同他打麼。”秦灼仍面含笑意,“南秦的將軍來打大梁的州府,這叫謀逆作亂。朝廷能不管這萬裡饑民,但一旦危及龍椅,陛下就不會置之不理。萬代陛下一個樣。為今之計,使君最好是堅壁清野、拒不出城,徐啟峰討不到好處,捱幾日就走了。”
吳月曙見他神安氣定,分毫不見慌亂之態,一時也拿不準他的真實身份。而褚玉照也勘合了折沖府的兵契,嚴加布防,全體將士嚴陣以待。
如此頡頏十日,又有一封書信射上城頭。
當夜暴雨如注。
窗外雷鳴隆隆,褚玉照立在堂下,拆開信封時雙手一頓。他抬眼一瞧,秦灼正與吳月曙對坐堂中,對他點了點頭。
這封信只有一句話。
褚玉照語氣生硬地念道:“告訴秦灼——我拿著他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