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照長吸口氣,道:“屬下明白。”
秦灼點點頭,這篇就算揭過了,又道:“我看他肯受我接濟多年,又對你我聯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以為他不是個有主見的。今日一見,倒還真有幾分文人骨氣。”
褚玉照嘆道:“殿下,你不知道他。他新官上任那年沒幹別的,先查的爛賬,把五品以下大小官員都擼了個遍。查抄出大箱大箱的私款雪花銀,一厘不留,給每家添了兩斤炭三斤米。後來潮州大旱顆粒無收,百姓哭告到他門前,吳月曙算得上毀家紓難,可全州上下那麼多人,他砸鍋賣鐵也沒辦法。最後他家五口連一鬥米都湊不出來,妻子和兒子竟活活餓死,就算如此,他也未貪分文。”
秦灼一時默然。
“吳月曙的確不是好丈夫、好父親,但是個好的父母官。”褚玉照嘆道,“殿下,你以為他要把妹妹許配給你,是要藉此依附裙帶嗎?他是怕你不管潮州,跑了。”
秦灼緩緩點頭,“而今潮州上下的口糧還在我手裡。吳刺史如此愛民如子,將此事交託給他,我能安心。”
褚玉照不料他又迴旋到此事上,正欲開口,陳子元便說:“我瞧殿下也累了,再喝碗蜂蜜就早些歇息,阿雙,好好照顧著。”
他邊說邊朝褚玉照擠眉弄眼,褚玉照到底沒再說話,跟他出了門。
二人走得稍遠了些,褚玉照忍不住問道:“殿下同這位蕭六郎是個什麼關系?”
陳子元道:“殿下說了,救命之恩。”
褚玉照思忖片刻,徐徐搖頭,“不對,只說救命之恩,到不了這個地步。殿下這樣大張旗鼓地找他,是把自己都拼舍上了。”
陳子元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從原地踱了半天,試探道:“都尉,你覺得殿下有沒有可能……喜歡男人?”
褚玉照駭了一跳,大驚問:“他們兩個?”
陳子元抓耳撓腮半天,說:“他倆不太對,媽的是太不對了!殿下為他挨過板子,冒著天大的風險救他的命,臨出宮門聽說他刺殺肅帝後被困在宮裡,掉頭回去連眼都不眨。你當我們怎麼在路上磨挫了一個多月?出京時蕭六郎換了衣裳引開追兵,殿下在路上就生了場大病。你說說,這得是什麼樣的交情?”
褚玉照默了片刻,問:“你問過嗎?”
“這才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但凡想旁敲側擊,他就真動怒氣。但從前那些作踐……”陳子元言辭模糊,“……殿下總不會喜歡上男的。”
褚玉照回頭瞧去,見秦灼屋中燈火已熄,嘆道:“殿下是南秦的少主,等正位之後就是南秦的大公。就算他不娶吳氏娘子,最後總要成親。若是這位蕭六郎肯無名無分地屈就……”
陳子元心道,你是沒見過他,那小子猛的,誰屈就誰還不打準。
他正暗自腹誹,便聽褚玉照冷笑一聲:“誰知道現在還活沒活著。”
一通恩威並施下,吳月曙到底派人拿畫像去尋找,問秦灼名姓,秦灼只說不知道。但官府的渠道到底不如燈山發達迅捷,又一個春夜,細雨綿綿,秦灼正瞧錢糧簿子,陳子元披一件蓑衣冒雨而來,身上還沾了幾瓣打濕的白杏花。
他迎著秦灼問詢的目光,喉頭滾動一下,說:“殿下,白龍山在正月十六那天——就是咱們離京那天發生雪崩,直接塌了大半個山頭。山上無人居住,本當沒什麼傷亡,卻找到百餘騎兵的屍首……是徐啟峰手底下的一支分隊,沒有一個活口,只怕蕭六郎也……殿下,殿下?殿下你別嚇我你說話!”
秦灼攥緊書冊,靜了一會才問:“屍骨呢,屍骨也沒有找到嗎?”
陳子元猶豫道:“白龍山常有野狼出沒,這時候又沒什麼野物獵食,只怕是……”
秦灼沉默了。
陳子元瞧他臉色一時沒敢說話,半晌才問:“還繼續找嗎?”
秦灼說:“繼續。”
陳子元沖阿雙分了個眼神,自己便放輕腳步掩門退下。
蠟燭燒了一半,燈火漸昏,秦灼仍拿那本簿子看,但許久也沒有翻動一頁。
阿雙悄聲上前給他添茶,偷眼瞧他,秦灼面色倒仍如常。但阿雙卻覺心口酸澀,忍不住說:“殿下,你別難過。”
秦灼沒有看她,只說:“我不難過。”
阿雙有些訥訥,低聲道:“是。”
秦灼不再說話。
阿雙便知他不欲人打擾,正要躡步退下,突然聽見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