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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動地
正月十四夜,燈籠便早早掛上,舞樂排演結束也疏星滿天,秦灼趕回屋中時,祝蓬萊果然已坐在案邊等候。
秦灼援手點一盞紅燭,噌地將面孔在黑暗中燃起來。他舉燭慢慢走近,兩人便如夜間遊曳的鬼魅。等那圈燭光映上祝蓬萊的臉時,秦灼才發現桌上放一隻託盤,裡頭疊一件大紅圓領窄袖袍,上扣一只銅面具。
祝蓬萊道:“明日宮宴演《破陣曲》,這是舞者裝束,是時請少公喬裝打扮,以便混入宮中。”
秦灼想起一事,突然問:“只演《破陣曲》,不是演《鳳求凰》麼?”
祝蓬萊有些詫然,半晌道:“《鳳求凰》為公主生母少時所愛。陛下從前愛聽,是公主炙手可熱之時。如今公主偏廢,此曲自然棄去不用。”
秦灼只覺胸中被大力一攥,立時寒毛倒豎,發了一身冷汗。
他果真是這個意思。
秦灼想起蕭六郎對入宮的執著,一顆心冷冷往下墜著。只怕那夜他從自己這裡瞧出端倪,故意用這種欲露不露的手段挑逗自己,待自己中了招數,他便能水到渠成,吹什麼攜他一同進宮的耳邊風。
秦灼念及此,渾身一陣接一陣地發冷。他把自己當什麼?供人過牆的梯子,還是暮去朝來的娼妓?自己自問無負於他,何以招致如此羞辱踐踏?
那夜蕭六郎的溫度和呼吸還在臉畔,自己那幾分情動不知在人眼中是如何醜態百出。秦灼羞愧難當,胸腔間隱隱抽搐。
是他自取其辱。
祝蓬萊見秦灼臉色發白,問道:“有什麼問題?”
秦灼笑了笑:“我多問一句罷了。”
祝蓬萊也不追問,只道:“《破陣曲》本是秦地軍樂,舞曲也是南秦服制,可見與少公有緣。”
秦灼也笑道:“祝兄何須如此客氣。”
祝蓬萊鄭重了顏色,上前一步,低聲道:“禦苑馬群在內宮月華門附近,到時候情形混亂,少公可以搶馬出宮。明日戌時三刻,宮外會放一盞孔明大燈,是時承天門開,為免岐王府兵來援,只開一刻,請少公與郡君務必在這一刻之內離開宮禁。”
秦灼含笑道:“娘娘大恩大德,在下來日必報。”
祝蓬萊掩門告辭後,秦灼笑容倏然消散。他自己站了一會,便將身上的素錦衣衫出去,把那件大紅衣衫穿在身上。腰帶尚未系,他瞧著鏡中自己一身南秦服制,一時恍如隔世。
一切就要結束了。
他這樣肅然瞧著,餘光忽地瞥見窗上映出個人影,也沒聽見腳步聲,心中那口氣猛地翻湧,撲地把燈吹了。
屋中一黑的瞬間,那人已敲了敲門。秦灼口中一快,道:“睡了。”
外頭蕭六郎的聲音響起:“我能看見你的影子。”
秦灼才想起這人過分的目力,不再講話,門外那人也靜默片刻,突然下定決心般叫一聲:“少卿。”
秦灼渾身劇烈一抖。
南秦貴族入學便取字,他倒把自己打聽得仔細。秦灼胸中又酸又澀,輕輕喘了口氣,聽蕭六郎道:“我有話同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