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春琴提燈籠出來,開口想喚秋童,卻想起秋童已被自己攆走,只問:“還磕著呢。”
一個臉生的小內侍道:“是,再這麼磕下去,腦瓜子只怕不能用了。”
“痴子。”婁春琴嘆口氣,“一會小杜相公出宮,秋夜涼,給他找件厚實鬥篷。”
青不悔自請廢止科舉顯然也合了皇帝的意,皇帝為顯安撫,便召杜筠入宮評點書法,又留著用膳。能稱“相公”者唯權比宰輔者,婁春琴是皇帝的心腹,這聲“相公”便是皇帝的意思。同時也是皇帝的警告:為了日後青雲路,不要管不該管的事。
對李寒不予理睬,也是殺雞儆猴。
殿門輕響一聲,杜筠舉步出來。小內侍捧上鬥篷,卻見杜筠自己早已穿了一件在身上。
小內侍去迎杜筠出門時,婁春琴正走到階下,對李寒道:“李拾遺,莫批逆鱗,仔細適得其反。”
李寒身體微微一僵,木然抬頭,額上血流如注,沿鼻樑從臉頰滴落,宛如泣血。
婁春琴低聲道:“尚未頒布明旨。”
李寒嘴唇輕輕蠕動一下。
皇帝不敢過早下旨廢除科舉,不然各地學子定要大亂。三年一考,離元和十八年科舉還有將近兩年,這兩年還有轉圜。
婁春琴沒多說,側身一讓,杜筠從他身後的宮階上步步而下。他的朱紅官袍被夜色染成血色,臂彎搭一件鬥篷,就這麼注視李寒,目中哀傷淡淡。
杜筠袍袖一振。
李寒笑了一下,等他拳頭揮落。
他向李寒伸出了手。
李寒表情似乎出現細微裂痕,但除了他二人無人發覺。他停滯一瞬,握住杜筠的手,借他的支撐站起來。
他站起來後,杜筠便將手收回去,要將鬥篷遞給他。
李寒搖了搖頭。
他抬袖抹了把臉,擦得血痕滿面,一隻手扶著膝蓋,緩緩挪步走下臺階。杜筠從小內侍手裡接過燈籠,輕聲道謝,沒有去追李寒,而是放緩腳步,隔著不遠不近一段距離在他身後慢慢走。他手中燈籠的光輝剛好能照亮李寒腳下的路。
李寒沒法騎馬,杜筠牽了馬不騎,他們一路沒有交談。等李寒回了宅子,鐘叔匆匆迎上來,見他這副鬼樣子大驚失色,杜筠只將熄滅的燈籠交給他,正要離開,卻聽身後有人快步沖來,大喝一聲:“李渡白!”
一陣拳風迎面擊來。
杜筠回過神時,鄭素已經一拳將李寒打翻在地,緊緊揪住他的衣領,怒聲叫道:“我打死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鄭素盛怒之下的一拳非同小可,李寒一口血啐在地上,但不肯還手。鄭素冷聲笑道:“行啊,有骨氣,今日朝上你的骨氣去哪裡了?被狗吃了!我就算養條狗也強過你,狗還知道看家護院,你他媽這麼反咬一口!”
杜筠連忙拽他,硬是把自己塞到二人中間。鄭素兩眼發紅,厲聲叫道:“你還護他!媽的我就後悔當初瞎了眼把他救回來,我就該由他被狄兵射死死在崤關!”
杜筠也喝道:“現在什麼時候,你還胡鬧!張霽生死難料,老師這邊又起風波,你再生事,正是授人以柄!回家去,家裡等我!”
他少動顏色,青門之中又最為持重,說話自然有些分量。鄭素再不情願,到底松開手,目光惡狠狠將李寒剔了一遍,一字一句說:“沒完。”
李寒對他拱了拱手。
鄭素走後,李寒拿手來接鼻血,杜筠蹲了一會,還是遞了張帕子給他。李寒接過道了聲謝,杜筠就這麼看了他一會,又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