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
這裡頭的水太渾了。
李寒看向阮道生,直覺告訴他此人涉事甚深,但他並沒有繼續追問。
這人肯表露至此,卻仍有所隱瞞,說明隱瞞之事攸關性命,他不會開口。甚至很有可能,全部的真相他也不清楚。
如果他也是幷州人,那這一路護送就不是單方面的援助。
他需要借自己的手查明真相。
越燒越亮的篝火邊,李寒將那把長刀合回鞘中遞還給他,站起身說:“走吧。”
李寒的確是個斷案的料子,或者說除了武功,文治諸事他都能料理得像模像樣。僅從幾座荒敗多年的破廟就推斷出保衛幷州的究竟是誰,這是阮道生前所未料的。
他遠比自己想象中要敏銳得多。
廟中淒冷,臺上奉一座泥胎像,但頭顱已被鑿去。幷州無頭廟主共計十餘座,座座如此。
阮道生躍到臺上,寶臺位置高,無人打掃已積滿灰塵。李寒注意到阮道生並沒有留下腳印,只有一層薄灰輕揚,很均勻。
阮道生察看頭顱處的泥胎切口,手指裡外捏了兩下,又沿邊緣颳了一圈,說:“立像時間大概是八到九年前,頭顱處切口不規則,是有人刻意鑿毀,但切面破碎處微小,說明鑿得很仔細,還是橫鑿。”
李寒不太明白築像之事,問:“橫鑿更難嗎?”
“是。”
阮道生轉到臺後,一會便跳下臺來,對李寒道:“塑像左臂被粘合過,看裂痕走向是鑿斷頭顱時不小心割破的。”
李寒沉思一會,搖頭道:“不應該啊。”
阮道生看向他。
“如果是為洩憤或其他惡劣目的,直接把整座塑像打碎豈不更容易?何須如此小心翼翼只割去頭顱?不小心傷及其他部位,還要再度粘合……”
似乎十分珍而重之。
八九年前,也就是元和七到八年,幷州屠城的那段時間。
按韓天理所述,齊國入侵,刺史羅正澤率全州百姓保衛幷州,葬死者、慰傷民,之後卞秀京才捲土重來。
那在齊國退敗和卞氏屠城之間,應當有一段時間間隙。
這些廟宇很可能就是此時建成的。
李寒退後幾步,再次端詳這座無頭神像,突然眉心一擰。
不對,不是神像。
塑像腳下不是蓮臺,而是雕飾龍紋的石臺。
李寒前前後後轉了一遍,數得石臺上共有五條四爪龍。
四爪五龍,為儲君之制。
他心中一驚,忙上前吹灰察看泥塑衣著,卻輕輕皺眉。
梁制皇太子袞冕,玄衣,纁裳,九章。泥塑衣裳花紋的確合乎袞冕規制,五章在衣,龍、山、華蟲、火、宗彜;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
阮道生走到他身後問:“怎麼?”
“顏色不對。”
“黑者為玄,黃而兼赤為纁。這泥像服色卻是青衣黃裳。”李寒輕聲說,“不是一名儲君像。”
阮道生湊近泥像,用刀尖剮蹭下一層彩釉,在指間搓撚開,突然說:“不是青衣黃裳,是藍衣白裳。”
“日積月累,泥像顏料褪色。但塗衣的顏料是花青,塗裳的顏料是粉白,不會錯。”
阮道生話音剛落,李寒當即神色大變,急聲問道:“他腰間所佩是不是一枚竹節?”
阮道生躍上石臺,仔細觀察片刻,對李寒點了點頭。
似乎有什麼在腦中轟地一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