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非虛。
杜筠長嘆一聲:“這算是鐵證如山了。”
“還不夠。”李寒想了想,“我其實想不明白一件事。”
“卞秀京為什麼一定要屠城。”
杜筠聽出他言外之意,問:“你是覺得,不只是殺良冒功?”
“按韓天理所說,卞秀京殺良冒功的原因是戰敗之後戰利無法上繳,怕今上追查他謊報軍情一事。謊報軍情確是大罪,但還不值得如此鋌而走險。屠城一事但凡走露半點風聲,何止株連九族,卞家歷代都要遺臭萬年。孰輕孰重,他能掂量不出?且卞秀京尚有傢俬,這些錢賬雖不是小數目,但勒幾年褲腰帶就能省出來。就算戰俘人頭無處去尋,他完全可以稱將敵軍坑殺,或者天氣所致已然腐爛,再打點一番,以卞氏在軍中威望,未必走不通。他為什麼一意孤行,要屠殺一州百姓?”
李寒繼續道:“還有,我對照了當年軍報和韓天理的供詞,發現有一處疏漏。韓天理說卞秀京上報斬首齊軍十萬,很可能是他透過全州人死進行的推測。但其實並非如此。”
“卞秀京上報的是十萬齊軍進犯,具體斬首多少,並沒有詳細數字。十萬敵軍,卞家軍再勇猛根本不可能悉數殺死,所以卞秀京壓根不需要十萬顆人頭。”
“並非卞秀京要十萬人頭做軍功,才殺害幷州十萬百姓。或許恰恰相反。”李寒指節緩緩握緊。
“卞秀京要殺光全幷州的人,而幷州男丁十萬。所以,死者十萬。”
杜筠駭得頭皮發麻。
李寒也是手腳冰涼,勉強穩住氣息道:“屠城一事,讓我想起一句話。”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杜筠深吸一口氣,問:“你覺得殺良冒功只是障眼,卞秀京其實是要殺什麼人?殺男不殺女,是不是在找一個男人?”
李寒搖搖頭,緩緩吐氣:“我不知道,但幷州案定有內情。屠城來抵戰功——如此荒謬愚蠢,絕不是卞秀京一代老將會做的事。這位不知名者送這兩本簿子過來,或許就是點撥。他可能知道真相,想借我之手公之於眾。”
“送簿子這人若知情,為何不出來作證?”
“不欲暴露身份吧。”李寒將手中冊子一合,“管他呢。”
杜筠卻猶疑起來,“若是以此作伐害你……”
“你也說‘若是’,只是一種可能。”李寒道,“不管如何,先查再說。何況這還做不成鐵證,這是線索。”
李寒當即站起身,將冊子抱在懷裡,道:“傲節兄,你我兵分兩路。我去大將軍府索要劉正英……”
“我去。”杜筠截然打斷,“你無權無勢,卞秀京敢殺韓天理,未必不敢殺你。他對我雖不客氣,但我祖父在朝尚有威望,他不敢傷我性命。”
“你去京兆府問花行案,我去找卞氏要人。”
京兆尹是絕對想不到李寒登門的,但聖旨下達,各司需配合李寒查案。他雖不倫不類、沒有供職,但身邊有個能直達天聽的小杜相公,也不能輕易得罪。
有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京兆尹便堆笑迎上去,拱手道:“數月未見,李郎依舊風采卓然。”
李寒卻單刀直入,道:“請府尹調出元和十五年開春的花行案卷宗,以便查閱。再請衙役聯系涉案婦女,我要借貴地問話。”
京兆尹只覺他頤指氣使,呵呵笑道:“李相公好大的官威啊!”
李寒此生無緣科舉,此言便是諷刺。李寒卻眉毛都不抬,徑直往堂上走去,道:“奉旨查案,請府尹配合。”
他從椅中坐下,京兆尹眯眼看他,二人對峙良久。
終於,京兆尹咬牙,帶著點不甘不願的笑意吩咐:“沒聽見吩咐嗎?還不去抬卷宗、找人來!”
冊上圈點的幷州籍女子能帶來的都帶來了,李寒便清了場子,一個一個來問。
從日頭高升到太陽西斜,依舊沒有清點完畢。眾女所述多是當年舊事,越講李寒越覺觸目驚心。他記錄不斷,低頭叫下一個名字:“徐麗娘。”
徐麗娘款步入內,在堂下徐徐拜倒。
李寒照例問了幾句,翻了翻案宗,又問:“你每月要去鋪子買桂花油,一月幾兩?”
“八兩。”
“八兩,就是半斤。”李寒問,“你一個人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