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去問紅珠,她大抵知道。”
“託阮郎的福,人去樓空。”秦灼專心致志給他塗藥,“但我想那時候,阮郎也在幷州。”
“但我沒法認識所有在幷州的人。”
秦灼手勢沒有停頓,將藥塗好給他晾著,說:“我不認識幷州人,但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所有幷州人,那就找麼。阮郎,抽絲剝繭,順藤摸瓜,不是你最擅長做的嗎?”
“我最擅長的不是這個。”
“那你擅長什麼?釜底抽薪、過河拆橋嗎?”
阮道生問:“你真想知道嗎?”
秦灼越聽越覺得不對,阮道生本是最直截了當的人,做事最厭惡拖泥帶水,今夜二人一問一答,已偏題十裡。他剛要開口,卻觸到阮道生的目光。
他很難形容那是怎樣的目光。
阮道生目光燙得嚇人,但他自己又冷的要命,兩束火炬灌在眼中,把冰做的皮肉融了一雙做眼眶的黑洞。就是這麼冷熱交煎裡,秦灼說不清自己是被燒傷還是被凍傷,他的知覺模稜起來,也不明白心跳是因為恐懼還是別的什麼。但他熟知自己的恐懼,自己的恐懼不是這樣。
秦灼會盤查計劃,但絕不會剖析自己。自剖太痛苦,他是個絕對趨利避害的人。未知之事利害難辨,他寧肯不要那如飴之甘,也不願受這燒手之患。
秦灼將阮道生後頸散落的發絲拂到他肩前,別開臉去拿紗巾給他纏傷,說:“還是講講你怎麼認識的紅珠吧。”
阮道生道:“我不認得她,但約莫知道是什麼事。”
“我去最後一次任務時,遠遠瞧見一輛馬車。”
聽他這意思,那馬車裡估計就是紅珠。
秦灼問道:“什麼任務,又是什麼時候?”
阮道生不說話。
那就是不能說。
空耗一晚上,什麼有用的訊息都沒問出來,秦灼卻沒意料中的煩躁,將紗巾打結,拿剪子剪斷,說:“一日一敷,十日不要沾水。你這個身體,三日就差不多。”
秦灼拿給他拭血的帕子擦了擦手,阮道生將外衣披上,突然道:“你上回說,不欠我了。”
“是不欠了,這次是買賣。我給你上藥,你回答我的問題。”秦灼突然笑了一聲,“阮郎,你同我說這些,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阮道生說:“既覺得是假話,又何必問。”
秦灼猛地站起來,一時氣結,用力把另一塊紗布拍在他一道裸露的淤傷上。
阮道生一聲不吭。
秦灼拔腿就走,臨到門前說:“藥放這兒了,記得塗。”
“……還有。”他腳步一頓,到底開了口,“你和師父……和曹爺好好說說吧。他知道你有私隱,還肯真心待你,不容易。阮郎,千金易得,真心難求。”
秦灼跨出門去,阮道生將衣衫穿好,自覺將丟在一邊的甲冑抄起來。
果然,沒一會秦灼便匆匆趕回來,正對著他手指門外,說:“這是我屋,你走。”
幷州驚天一案轟轟烈烈,民怨沸騰之際,矛頭也指向了鬥樂奪魁的岑知簡。倘若不是岐王援手將他送到禦前,那幷州一案永無再見天日之時。
以韓天理之曲聲悽切,為什麼會輸給岑知簡?
是岑知簡賄賂公主府奪得魁首,還是他本就是永王的幫兇,才受其驅遣,專門阻撓韓天理上告禦狀?
一時之間,攻訐之聲如同箭雨,向岑知簡紛紛射去。岑知簡依舊深居簡出,整個人閉入七寶樓,不作應對。
一日日暮,工事稍息,岑知簡坐在樓頭,撫動琴聲。這個時候,大夥要麼駐足靜立,要麼自己做活,不敢上前打擾。
突然之間,響起一縷笛聲。
笛聲追著琴絃,一高一低,相和相纏。隨著登樓而上的腳步聲響起,笛聲越來越近,岑知簡手中未停,在樓梯口看到橫笛的梅道然。
二人對視片刻,琴聲轉急,笛聲轉促,躍出窗外飛向雲間,最後又跳回耳中。
一曲畢,梅道然放下笛子,坐在岑知簡對面的窗臺上,夕陽下,一身藍衣染得發紫。
岑知簡手停弦上,道:“這首曲子,我沒有在人前彈過。”
梅道然指了指耳朵,“咱有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