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撲通跪在地上,連連叩首。
秦灼點頭,緩步走過去,“那就好好答話。”
如同搗蒜的叩頭聲裡,他將匕首在白衣袖上擦了擦,問道:“淮南叫你們來的?”
“是……是……”
“淮南是怎麼跟劉正英勾搭上的?”
“是太——”
戛然而止。
秦灼心道不好,快步走到屏風後。那人雙目圓睜,喉間插著一柄六稜長刺。
刺上纏著一片布條,上寫道:少卿,我在看著你,哪怕你死。
秦灼深吸口氣,將布條攥在掌心,剛踱到屏風邊上,面前驟然爆發一聲巨響。
門被從外面踹開。
一條人影快步闖入,看見他時瞬間定住。
他未曾想過、未曾期盼的,原以為一刀兩斷的那個人。
阮道生看著他雙眼,輕輕喘了口氣。
他說:“走。”
在阮道生目光盡頭,秦灼回望過來,視線相觸時輕輕頷首。接著,他扭頭端詳著那幅屏風,突然抬腕,手起鋒落,將那屏上仕女從頭到腳裂成兩半。
二人離開酒樓時夜色已濃。秦灼一身白衣,沾了血格外顯眼,正要把外袍脫掉,阮道生已將披風解給他,說:“人多眼雜,回去處置。”
秦灼低著頭,沒有拒絕也沒有看他,慢慢將帶子繫好。
春夜如酒,輕風如皺,冷月如鈎。坊間也有燈會,燈影人影相亂,好一派五彩人間。人潮並未退去,反而熙熙攘攘起來。不遠處突然一聲輕響,煙火從眼前竄起,散開,沖著臉灑了把十色光芒,芒心燦如早花。碩大無朋的煙花下,秦灼微微仰頭,阮道生靜靜瞧他。
等秦灼低首,阮道生已經遞了個紙包給他。
按秦灼行事本當推拒,這次手卻先心念一步接過來,但接在手中又有些怔然,愣了片刻才道:“多謝。”
阮道生沒說話。
秦灼拆開紙包,低頭咬了口餅。那餅灑了胡麻,烙得並不怎麼圓,乍一瞧倒很像人心形狀。餅皮酥脆,秦灼慢吞吞將心上一層薄殼子嚼碎,低聲道:“說正事。”
阮道生卻打斷道:“以後講,先過節。”
他似乎並不清楚上巳是什麼人過的。秦灼這樣想著,抬頭瞧他。
阮道生年紀應當比他小些,個頭卻高。他正站在懸掛龍燈的燈架下,臉未被燈光照亮反被架影遮蓋,陰暗裡看不清面容,那張臉無稜無角,似乎只有這一片影子。看清了也是假臉,這樣模糊的臉孔竟是最接近他本來面目的樣子。
秦灼第一次真正動了想瞧他臉的念頭。
他心中重重一跳,旋即不露痕跡地收回目光。
這想法不太對勁,但秦灼苦思冥想,總覺得是可體諒的。這許多年裡,他第一次感知到被觸動,實因第一次有人站出來,在他這種處境的時候。
何況今夜正值上巳佳節。
自古之看燈者,看燈燈外;看煙火者,看煙火煙火外。獨此一夜,天下人俱看燈燈中,看煙火煙火中。縱燈、煙、火、影閃爍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