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被剝除外衣,只著中單。寒風如鐵鶴,成群鑽進袖管,拍著翅子將他全身上下割了個遍。那樣切膚的冷意叫他清醒,雖過了年,但離春天還很遠。
後面有人繼續催促:“去衣。”
所謂去衣受杖,更要取淩辱之意,哪怕茍存一息,去衣之辱也叫人慾死不能。
秦灼手腳冰冷,沒有動作。身後人便將他扠在凳上,膝蓋壓住他腿彎,就勢去撕他的衣衫。
突然間,秦灼像受了什麼刺激,砧上活魚般拼命掙動起來,脖頸額角青筋盡數爆起,呼救聲卻哽在喉中,只漏出幾道微微顫抖的喘息之聲。
“就這麼著吧。”是梅道然的聲音。
“公主只是暫去行宮,明日就得回來。這位可是個巧舌如簧的角色,萬一翻了身,是誰不落好。”梅道然又說,“這樣,換個擔待。”
笞杖易手聲響起,正聽梅道然話音落地,“道生,你來。”
秦灼心通通跳著,扭頭向後看。身後,阮道生接杖在手,面無表情地將杖板壓在他臀上。
不是脊杖,還好。
秦灼深吸口氣,便聽梅道然高喝一聲:“打!”
緊接著,笞杖挾風而落,響如鞭聲。不消幾下,已然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秦灼無物塞口,只咬緊下唇,一開始還刻意心中默數,默到二十餘便開始神志渙散。頭暈眼花之際,劇痛卻仍燎在身後,每一杖似能揭起一層肉,昏昏不得、死死不能。漸漸地,聲音也隔膜起來,杖擊聲傳在耳中,亦似遠在天邊。
不知過了許久,隱約聽見一聲叫停,他一顆心才落了地,由著自己卸了力氣,手腳也將死般耷垂下來。
眼皮即將碰著,忽然有人貼耳叫道:“別睡!”
那聲音十分急迫,秦灼卻睜不開眼,如何也看不清是誰。昏昏沉沉間,似被人撬開嘴灌進一副熱湯。不一會,臉上又濕又熱,似乎有人絞了帕子給他擦臉,稍待片刻,又有一隻手探上來,摸索著給他解衣帶。
秦灼渾身打顫,強撐著揮動手臂,那人不料他竟一番垂死掙紮的做派,忙低聲安撫道:“是我,是我!”
秦灼一時間聽不出是誰,但這兩個字落在耳中,卻莫名安下心來。他未曾去衣,血肉衣衫早已粘成一片,那人手法再細致,全然揭開時仍疼得他一身冷汗,終於撐不住昏死過去。昏昏默默之際,像有手指將他唇上血跡一下一下緩緩揩去,輕柔如此,闇昧如此,夢寐之間,仿若錯覺。待他再次醒來,窗外已響起沙沙之聲。
似乎下了雨。
夜色已濃,室中卻留有一豆燈火。他身上換了幹淨衣衫,下衣除去,腿上蓋著棉被,腰臀用一件外袍鬆鬆罩著。他嘴唇輕輕一翕,尚沒有出聲,榻前人影便突然一動,伏身問道:“要什麼?”
秦灼嘴皮碰了碰,用氣聲說:“多謝。”
杖刑最有講究,或有皮肉無損,內裡筋骨盡斷;或有血肉橫飛,實則無傷根本。他敢在虞山銘眼下耍花樣,是擔了相當的風險。
那人卻默了片刻,說:“我連累你。”
秦灼知他說掛上公主府牌子避行劉正英一事,心道也沒有避過,卻懶得說話,只道:“我不是為了你。”
那人似又說了句什麼,秦灼沒有聽清,也無力追問。那副湯藥有止痛安神的作用,不一會他又昏睡過去。
夜間風雨大作,秦灼不好蓋被,只覺得冷。那人似乎想給他捂手,自己卻比他還要冰涼幾分。迷迷糊糊間,秦灼一隻手被攏入什麼溫暖所在,依約的暖意下,有什麼靜靜跳動,怦然有聲。風雨都變得好安靜。
秦灼好容易睡下,卻仍蹙著眉頭,睡夢間有些孩子神氣。阮道生將他的手掖入被中,靜靜看了他一會,這才起身往外走。尚未啟門,便見兩個影子投在門扇上,他腳步一頓,還是抬手推開。
梅道然立在門外,正給曹青檀解雨披。阮道生和二人對視一眼,道:“師父師兄進來說話吧。”
曹青檀道:“就走。”
梅道然瞧瞧他臉色,溫聲開口:“道生,你同我們說,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叫他拿捏著?”
阮道生問:“師兄何出此言。”
“今兒是你頭一次開口求人。”梅道然看他,“險我替你冒了,底總給我交一個。”
阮道生並不言語。梅道然看他半晌,遲疑道:“難不成……你真上了心?”
阮道生說:“師兄多慮,我對男女沒什麼興趣。”
“此人行事滑不留手,心思縝密,絕非良善之輩。”梅道然說,“你的私交我們本不該過問,只是若有難處,我們總能幫上忙。”
阮道生臉垂在屋簷陰影裡,有些神色莫辨,他淡淡道:“多謝師兄牽掛。我一身系與禁衛,並無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