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正康轉身看他,看清他的臉和那身內侍裝束後,心照不宣。
他們這種人,要建立信任很艱難。信任之後的懷疑也是。
秦灼不欲從這上頭夾纏,直截說道:“這條線真出了問題,五福身上的嫌疑最大。”他拿眼睛指了指風箏,“它原來就放在這裡?”
它原來掛在牆上。
馮正康呼吸急促,“我去找線人。”
秦灼沒有阻止,就是默許。馮正康快步沖出門時秦灼正慢慢蹲下去,把腹部折疊到和腿緊貼,大口大口地喘氣。
胃痛是老毛病,每年秋冬發作得尤其厲害。那半塊熱糕就著冷風吃下,上躥下跳打到一半就在腹中絞成一團。他端了這麼一會,等人走了才鬆懈下來。
秦灼蜷在地上,還分神想著五福的事。五福若真是奸細,那他為什麼沒有揭發馮正康?他在等什麼?他從秦溫吉和馮正康手裡收來的訊息又送去了什麼地方?
媽的。
胃裡的抽搐松一陣緊一陣,搞得秦灼有點心煩意亂,這麼忍耐一會,還真有點想念阮道生早晨的熱粥了。
這時節能開的花不多,花行生意也冷清。穿皂衣的小廝倚著門嗑瓜子,遠遠見有人來,便鬆鬆肩膀站正,笑道:“裡頭有請。”
五福做一身商賈打扮,面色有些焦灼。二人拐到後巷,他便開口問道:“銀子什麼時候能結給我?”
“不是說好的嗎,等主上收著了人,剩下的五十兩一厘不少,一次成交。”
五福默了一會,突然問:“你們叫她接客了?”
“誰?”小廝臉上浮現些揶揄神色,“花娘,還是你新送來的這丫頭,叫什麼……阿雙?”
五福雙眼靜靜盯在他臉上。
小廝樂了,撲哧笑道:“怎麼,你還想吃了我?你肯聽話送她過來,還計較有人來嫖?”
“主上點名要見她,你們有點分寸。”五福似乎在提醒。
“喲,還敲打我呢。”小廝嗤笑一聲,“主上要她嘴裡的訊息,又不是她幹淨的身子。年關查得嚴,我是放哨的不是屋裡的,賣沒賣出去的誰知道?你點她一回不就清楚了。”
他像剛想起什麼似,笑帶嘲諷,“我忘了,內官身被聖恩,哪裡沾得了女人?也是,瞧瞧也能消遣,沾不得不一樣往花娘閣子裡一擲千金?”
五福任他奚落,並不作色。等小廝口舌賣弄完畢,他從袖中摸出一錠碎銀子,丟到小廝掌心,自己輕車熟路往後院走去。
小廝眼帶譏誚地瞧著他背影,吩咐一旁收拾花草的婢女,“這小娘們也沒幾兩貨,就把個閹雞勾成這樣——叫起花娘來,老主顧又到了。”
暗娼比不得青樓,一應物什皆是次等。鐵鏽紅的棉簾子顯舊,上頭繡球花也是深褐的朵,被血汙了一樣。簾子邊掛著只木牌,上頭刻著“花娘”。
五福把牌子反過來,開啟棉簾子,女人正從竹榻上坐起身,見他有些訝然,靜了一會才問:“怎麼現在來。”
“今天不當值,來瞧瞧。”五福瞧著她,“起得這麼晚,是身子有什麼不好?”
女人含糊道:“昨兒睡得晚。”
五福神色看不出什麼,只是沒有接話。
說她是個女人,不如說是個妝扮成女人的女孩子。年齡不過及笄上下,身量窄小,卻濃妝豔抹,衣襟開得極低,袒著大半胸脯。見他來,忙拾了件外衣匆匆披上,神色說是羞赧更像尷尬。
她一番收拾,五福便自己倒茶,茶壺卻是空的。他便問:“早晨熱水都喝不著?能吃上飯嗎?”
“估計在忙活,還沒把水送過來。”花娘從矮櫥裡拿出個匣子,裡外三層地開啟,拿出一碟點心端給他,說,“白天不叫彈琵琶,怕招人過來。”
五福把糕掰開,遞給她一半,另一半捏在手裡,也不吃,點頭說:“行,那就說說話。”
花娘小口小口地咬著糕,胭脂蹭在酥皮上,像咳血一樣。五福只安靜看著她。
花娘早上還沒喝口熱水,糕點又幹,微微有些咳,又問:“你今日能待多久?”
“一上午呢。”五福聲音堪稱溫柔。
花娘澀聲說:“三兩銀子呢。”
“我掙錢不就是給你花嗎。”五福眷眷看向她,“一早說好了。”
花娘問:“我們什麼時候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