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秋童忽然懇求似的,甕甕地問:“奴婢僭越了,奴婢……能抱抱殿下嗎?”
帷幔上,小小的身影張開雙臂,摟住跪地人的頸項。
殿外,夏秋聲放輕腳步,匆匆離去。
天子沉痾已久,這個節骨眼上,為什麼突然叫秦君南下,又為什麼非讓太子跟從?
一個可怕的猜測從腦中形成,夏秋聲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
天子駕崩,勢必有大動蕩。秦灼如果此時返鄉,雖難達權力中樞,卻至少可以獨善其身。
那太子呢?天子竟想讓太子離朝、帝位無繼嗎?
恐懼之餘,夏秋聲心中微微發酸。
太子是天子的繼承,而蕭玠是蕭恆的兒子。
對於太子,天子為他未雨綢繆。但對於兒子,蕭恆想讓他自由,想放他走。
他是天子最後的私愛了。
蕭恆回來時,天已經很晚了,飯菜已熱了兩次。要按秦灼早年的脾氣,不會急,但會笑吟吟地掉臉子,再說話像打趣,可多少有點陰陽怪氣。如今心態卻平和得異常,甚至連這種等待都是幸福。兩個人一塊的日子,得掰著指頭數。
燈火明瞭幾盞,酒也燙了一壺。殿中只他們兩個,秦灼便上前替他解大氅。手指穿過衣帶,再兜手替他脫下,像個擁抱。不知誰先動了心念,兩人就這樣靜靜擁住了,都沒說話,只臉貼著臉,肩靠著肩,互相依憑了一會。
自從得知蕭恆的病,秦灼一顆心就丟進寒冬臘月。卻忽然在這麼一瞬,腔子裡冰凍許久的心又熱了,泵滿血,緩緩跳動起來。一口熱氣籲出來,沾得睫毛都有點濕。他從不知道,寂靜竟有如此剛柔相濟的力量。
這麼擁了一會,秦灼才拍了拍他後背,道:“吃飯。”
蕭恆跟他從桌邊落座,瞧秦灼添酒,也道:“我還喝麼?”
秦灼微笑道:“只點一點。”
說著,酒壺嘴從他那隻小酒盞邊上輕輕一斜,果然只點了一點。
秦灼自己滿上一盞,邊道:“這是我們老家的說法,叫‘福飲子’。一個人吃得深,一個人吃得淺。多出的酒,我代你喝掉。多出的福氣,你代我喝掉。誰也不吃虧。”
他抬起盞瞧蕭恆。蕭恆低頭默了一會,也舉起杯。
二人輕輕一碰。
秦灼仰頭吃盡,放下盞子,見蕭恆的酒杯也空了。桌上,多了兩只橙子。
秦灼問:“當年那盆?”
蕭恆點頭,“當年那盆。又養活了,今天發了果子,不知道酸不酸。”
那橙子初初結果,個頭也一點,一半還泛青。秦灼便笑道:“陛下這麼心急,怎麼不叫它再長長,又不是吃不上。”
“有花堪折直須折。”蕭恆突然靜了一下。這有些異常,但這點痕跡也被他兩聲輕咳掩飾過去。他旋即笑道:“嘗嘗吧,一人一個。”
兩人便各拿一隻橙子剝。果子摘得太早,皮肉緊密,不一會就染金了指甲。燦燦的,倒像靈妃的蔻丹。
秦灼突然想到什麼,笑了一下,道:“記不記得,你兒子在他老師那裡還有個典故。”
他指的是李寒。
蕭恆愣了愣,也笑了:“若非有陸郎這個先賢在,‘蕭郎懷橙’怕也能上二十四孝說段故事。李渡白一年到頭那點供奉,好容易買點果子吃,倒叫他學生大包大攬地帶走了。”邊說著,他邊吃了口橙子,又連忙吐出來,道:“別吃了,酸。”
秦灼把橙子皮丟下,小小一朵金花,“我這個還好。”
燈花爆了一下。
許是吃了些酒,身上也漸漸暖起來。兩人對視著,目光如糖般,熱得餳化了,絲絲縷縷地黏在一處。
突然,蕭恆叫了一聲:“少卿。”
他鄭重道:“我想吻你。”
秦灼用唇舌回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