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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女人
夜食已熱了兩回,秋童正準備叫人上燈,忽聞殿外一聲馬鳴,忙迎出殿去。燈籠還沒掛上,就見蕭恆翻下馬揹走上來,正一手按在頸邊,腳步也有些踉蹌。
秋童忙撐傘下去,道:“哎唷,您怎麼都不打把傘?大君的家書到了,等陛下去拆呢。”
他絮絮說這許多,蕭恆卻臉白得厲害,也不說一句話,還沒跨過門檻,便一頭栽進殿裡。
秋童忙去扶他,卻覺指間黏膩,往燈下一照,竟是滿掌猩紅。
血!
蕭恆頸側紮著帶子,看樣是隨手撕下的袍邊,被衣領遮著沒有及時發現。鮮血已將領口、肩背浸透,因是黑衣,只以為濕了雨水。
秋童心膽俱裂,忙高聲喊道:“來人哪!有人刺駕!不是、叫太醫!叫太醫啊!!”
蕭恒大喘著氣睜開眼。
紅。
他穿一身大紅喜袍,從浮滿落紅的溪流中坐起來。凡目所至,紅色的山水寂靜,紅色的日月淩空。轟隆隆的雷聲滾過,壓壓紅雲中便落起紅雨。
他被紅色浸泡著。
雨越下越密,墜成一道輕薄的紅帳。他抬手去打,卻握了滿手紅色水流。
帳後坐著人。
有人輕輕叫他。
少女叫阿兄,婦女叫阿弟,女童叫阿爹,所有人叫陛下。全部女人的聲音織成一張羅網。
蕭恆一顆心狂跳著,快步闖進去。
重重羅網中,坐一個穿翟衣的女人。
她有深青衣袖和黃金頭面,猩紅嘴唇和鴉青鬢發,正輕撩眼簾,往這兒柔柔睇過來。
那是一張屬於湯玉壺的臉。
她含羞一笑,手中團扇一揚,又將面孔遮起來。
蕭恆聞到了血腥氣。
他趕忙上前要拉她起身,卻不料抽走她手中團扇。
光線一暗。團扇之後,露出一副骷髏面孔。
說骷髏其實不確切,骨頭上仍覆著一副人皮,薄如蟬翼,但皺巴得厲害,似貼加官的黃紙塗了油彩,水一噴,紙一濕,紅色彩料便順著眼眶流下來。
那眼窩下是黑漆漆的兩個洞,卻仍盛著她一雙妙目,血流湧出時輕輕一轉,骷髏便小孩般咯咯笑起來。衣袖滑落,蕭恆見她潔白臂骨上纏滿紅絲,如千萬蠕動的線蟲般曳到地上。
啪嗒一聲,那層皮囊掉下來。
她被吸幹了血。
又一聲驚雷大響,大地隱隱震顫。
紅電劈落時,蕭恆終於看清他們所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