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垂下眼,低聲說:“今日即是家母生忌。”
“好妹妹,”秦灼將手合在琵琶上,“我是你阿兄。”
馮正康在堂中等著,見人回來便迎上去。秦灼跨進門,問:“都查清楚了?”
“臣奉命問過行宮眾人,這蘇合娘子的確是蘇明塵的女兒,一手南琵琶更是繼承了蘇氏絕技。臣雖聽不出來,咱們南地的幾個樂師卻很知道門道,正在後堂等候大王召見。”馮正康低聲道,“她打小由蘇明塵撫養,是眾所周知的事。蘇明塵在她五歲的時候沒了,她屋裡便一直供著蘇氏牌位。且四月初四,常作祭拜。”
這麼一會,秋童竟也緊趕慢趕地到了,拿了冊子給他,“奴婢調了肅帝元和年的冊子,彤史記載,先淑妃是二月有孕,九月初三染了疫病,初八便歿了。”
他將積灰的彤史放下,又匆匆拿了另兩冊,“這是當年的車馬出入,初十那天淑妃棺槨出宮,停葬陽陵。初七那天的午時,就是淑妃歿的前一日,她的隨媵蘇氏取其衣物焚毀。因淑妃染了疫病,一切衣物都運往宮外焚燒。”
孩子正是這樣被送出去。
秦灼又見樂師,解釋也基本一致:“南琵琶與北琵琶不同,畫形易,畫骨難。蘇娘子技精至此,當為南琵琶國手以絕學相授,做不得偽。”
上上下下一番查證,全對得上。
秦灼心安下來,對秋童道:“麻煩內官轉告陛下,我今日要接一位樂師入宮。”
勸春相見後,秦灼便攜蘇合入宮。恰逢秦溫吉有孕,秦灼便遣阿雙回去照料,又由蕭恆做主,安排她去東宮居住,以陪伴太子。
蘇合脾氣柔順,說話也細聲細氣,琵琶又好聽,蕭玠十分喜歡這位小小姑姑,便鎮日嚷嚷道:“臣要跟阿合姑姑學琵琶。”
一晃眼便入了八月,他說這話時,蕭恆正攜他父子在庭中乘涼。甘露殿西的棗樹結了果,秋童正張羅著拿竹竿打棗。一竿子撲稜稜下去,蕭玠便在底下兜了袍子接,聽蘇合一曲彈畢,又丟開棗子去抱她。
秦灼叫司膳局弄了碗涼鎮荔枝膏,並一碗酪澆櫻桃,正慢慢吃著,聞言道:“李渡白也不教他,見人便自稱‘臣’,放到朝上不貽笑大方?”
蕭恆笑道:“他自己知道,在家胡亂叫罷了。”
秦灼便對蕭玠道:“還是等你長大些,現在先跟你老師把字練好是正經。李渡白飛白書一絕,你爹字雖不算多好,倒還能入眼。阿玠以後批摺子,若是個臣子都認不出的狗爬,多丟你阿爹的臉。”
“才沒有!”蕭玠不服氣,“老師昨日還誇獎了臣,說臣孺子可教,再練三十年,就能得他的皮毛了。”
秦灼聞言大笑出聲:“兒子,真厲害。好賴話聽不出,以後怎麼接你爹的擔子?”
還是蘇合笑道:“依妾看,殿下在樂理上倒有天賦。過幾年多加練習,說不定能成一代國手呢。”
“我就不通樂理,他爹更是五音不全,”秦灼含笑看著蕭玠,“難說。”
見他繼續舀冰吃,蕭玠便跑過去,踮腳站他身邊要夠勺子。秦灼便抬高手臂,道:“幹什麼?”
蕭玠扒不著他胳膊,便抱著他膝蓋打商量:“臣拿大棗和阿耶換。”
秦灼故意逗他,搖頭道:“我是你老子,我說不行就不行。”
蕭玠委屈巴巴,連聲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臣這幾天很聽話,背了好多詩了,為什麼啊?”
見秦灼不理,他就跑去蕭恆懷裡鑽,小聲抗議道:“為什麼阿耶可以吃兩個,我一個都不能吃。”
蕭恆摸著從臂彎裡鑽出的小腦袋,對秦灼道:“你又來。”
“我懷他時就下的決心,生了這個小東西絕對不會叫他吃冰。”秦灼故意道,“為了他我斷了整整十個月的冰飲,你們爺倆還問我為什麼?”
他分明懷了八個月,前三月冰食還是照吃不誤。蕭恆卻不與他爭辯,何況蕭玠腸胃不好,本也不能多吃。
“那我不吃冰,”蕭玠不知想到什麼,忙跑回秦灼那邊,抱著他的腿晃來晃去,“說阿耶阿耶,我不吃冰了,那阿耶能不能帶我騎大馬呀,我要阿耶帶我騎!”
秦灼問:“你爹騎的不好嗎?”
“以前都是阿爹帶我,可阿爹是阿爹,不是阿耶。”蕭玠眼睛一亮,歡快地叫著,“臣能不能把明年的生辰願望提前一下,臣想叫阿耶帶著騎馬!阿耶不要叫別人抱,臣要阿耶抱著上去。”
秦灼聲音不太對,輕聲道:“阿玠……”
蕭玠忙說:“臣知道,臣不在外頭喊阿耶。”
他說著裝出另一種語氣叫秦灼:“大君。”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叫秦灼大君,那種陌生又尊重的語氣,君對臣的陌生,少對長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