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要小孩?”
今年年初,秦灼坐在架子床裡,給她剝著芋頭問道。
她不明所以:“我剛定親,你們男的真當生孩子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說生就生?”
秦灼將芋頭遞給她,失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如果怕疼,我們可以從叔伯家收養一個。”
秦溫吉反問:“你呢?”
秦灼眼望著窗外,口氣捉摸不透:“我們在說你。女人生孩子,鬼門關前走一遭。溫吉,這苦不是必須要吃。”
風從林間撞得頭破血流,樹影一動,都是密密匝匝的傷口。秦溫吉手上的血開始幹了,指頭上的能搓撚成末,掌心出了汗,那猩紅仍粘稠著。
“他知道阿孃生我是什麼樣,所以寧可斷了香火,也不敢叫我受罪。現在呢?”
秦溫吉惡狠狠地壓低聲音:“現在他鐵了心要給蕭恆養這個孽障!”
“溫吉!”陳子元扳著她肩膀,“大王的意思你也看出來了,他這麼要臉,是真的割捨不了。你無論如何都算這孩子的姑姑,你再這樣,讓大王多難受啊!”
秦溫吉甩開他,“他是我哥,他以後的孩子都是我侄子,我不缺這一個!”
秦溫吉近日來略微松動的態度,因為這場意外重新變回去。
她怕秦灼死。
陳子元突然來這麼一句:“我不要孩子。”
秦溫吉有些愣。
他吐口氣:“我不要孩子,我會把小殿下當親兒子,咱們和大王一塊養。”
秦溫吉想冷笑,但唇角抬得倉促,倒像個苦笑:“你不是也不想叫他保嗎?臨陣倒戈了?”
那副馬鞍徹底燒掉,炭灰撲上陳子元衣領,像吹了細雪般。他說:“我和你發過誓,無論如何,我都會追隨大王。人在誓在,我不能叫他單著個。”
秦溫吉只留了青銅側臉給他。
陳子元嘆道:“溫吉,他倆是斷頭流血的感情,你看他們辦的那些事,就知道愛成個什麼樣。我說句不中聽的,要是中道折了一個還好,死別,天王老子也沒辦法。可到時候,是生離。”
死別是當頭一刀,一了百了。生離是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知道他活著,知道他娶妻生子,甚至逢年過節還能碰著面……死沒法同xue,你總得給大王留點指望。”
秦溫吉不說話,眼看那件染紅的小衣化成灰燼。
她聽著陳子元說:
“和蕭重光斷了,這孩子,是個念想。”
他二人再回帳時,見虎賁軍皆提劍肅立,帳門前又停了頂青簾轎子。阿雙正在帳前張望,見他們歸,忙趕上來道:“梁皇帝和李相公都到了。”
陳子元還不待說話,秦溫吉已拔刀出來,快步闖進帳裡。
李寒正與鄭永尚交談,竟戴冕旒、穿袞服,活似當庭謀反。而天子立在榻前,換了身尋常黑衣,正將秦灼抱起來。秦灼閉著眼睛,已然昏死過去。
陳子元方欲開口,便聞一陣割風之聲,忙叫道:“溫吉!”
那柄青銅長刃擦過蕭恆側臉,將帳子破了個窟窿,正斬在地上,刀鋒嗡嗡作響。
慘白陽光裡,一絲鮮血從蕭恆顴上滲落。他面色如舊,仍穩穩抱著人,只道:“這邊東西不齊全,我先帶他回府。”
秦溫吉冷笑一聲:“他就是死在這裡,和你也沒關系!”
蕭恆眼中鋒芒一閃,迅速隱藏下去。李寒呼吸一緊,便聽陳子元厲聲道:“溫吉!”
秦溫吉將刀鞘一拋,雙眼死死剜著蕭恆,陰狠笑道:“怎麼,我咒我自家阿兄,梁皇帝手伸得長,要將我立斬當場嗎?”
李寒剛要回辯,就見蕭恆輕輕側首,只得閉口不言。如此僵持,還是鄭永尚勸道:“梁皇帝陛下說得也有理,獵場藥材不齊,先回去要緊。”
秦溫吉盯著蕭恆,嘴中對陳子元道:“你揹他回去。”
“南秦大公、政君、鎮國將軍皆離場,難免叫人心生刺探,”李寒終於道,“還是陛下去送最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