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很得意:我還當你真是個柳下惠呢……六郎,你硌.死我了。
夜晚的秦灼總是糖舌蜜口,白天就能撕掉畫皮,青面獠牙起來。他撩起袍擺,指著腿上傷疤,沖我父親喊道:“蕭重光,你看看,好好看看這兩條疤。元和六年我才十歲,我阿耶沒了,我的好叔父為了名正言順地廢掉我,害我斷了一雙腿成了殘廢。我從南秦的太子和少公,一夜之間變成茍延殘喘的階下囚!從十四歲那年到我十八歲接好腿,那四年裡我是怎麼過來的?我和人睡覺!”
我父親心髒一陣陣抽搐,嘴唇也顫抖起來。
秦灼看在眼中,倒像十分痛快,對自己的光輝歷史如數家珍:“我和男人睡覺,我和女人睡覺,我和江南江北的王公貴族睡了個遍!再過幾年,蕭將軍,我和你睡覺。你覺得睡上幾年就是情深似海了嗎?對我來說,家常便飯!”
他聲音像無數尖利的碎片,無一遺漏地在我父親耳道裡炸裂。同時,秦灼霍地起身,從腰間拽下什麼,一把摜在地上。那輕輕巧巧的一下,把整間屋子砸靜了。
我父親也登時站起來,臉上罕見地露出受傷的神情。秦灼後面的千言萬語,一下子梗在胸口,再也發不出了。
不多時,我父親挪動腳步,蹲在地上,拾起那隻香囊,把掉落出的、用紅線紮系的兩股結發重新塞回,紮好口。等他再站起來,已經比剛剛矮了一尺。
父親說:“我走,我這就走,別摔東西。”
走了幾步,又說:“我答應過你的事,不會變。”
當父親將到門口時,聽到秦灼在背後叫:“蕭將軍。”
父親有些期待地轉過頭。
秦灼說:“不送了。”
這是我父親出事前,秦灼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梅道然在院中找到我父親。他看見父親將那隻香囊貼身收好,轉到馬廄,把白馬牽出來。
他握住馬韁,要認鐙,梅道然也翻上馬背,坐穩馬上後,我父親仍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梅道然有些不忍,叫道:“將軍。”
父親扭頭,看了他一眼,說:“他要和我分。”
接著,父親臉上肌肉顫動起來。他把臉埋在白馬身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許久,馬鞍上洇開一片濕痕。
梅道然聽我父親哽咽說:“他要和我分。”
當秦灼聽到有關“蕭恆娶妻”的逼問時,不出意料地惱羞成怒了。他沖梅道然連連冷笑:“我倆屋裡事,你清楚得很哪。講講,你們哥倆好成什麼樣,是不是怎麼和我上床也給你一五一十說清道明,天天叫你聽活春宮啊?”
梅道然臉上閃過一縷痛色,說:“你一直是這麼想的。”
在秦灼詰問脫口之前,李寒搶先叫道:“停!眾位,逝者已逝,再談兒女私情也沒什麼意思。還有一件事,我想大公應該更想知道——將軍到底死於何人之手。”
秦灼住了口,目光冷冽,等他發話。
李寒舌尖彈出二字:“影子。”
秦灼呼吸紊亂起來。
眾所周知,影子的歷史和大梁皇位的疊代史血肉相連。
影子建立之時,我父親剛出孃胎。其時,正值梁靈帝執政紀年,君主荒淫,吏治腐朽。雖如此,卻少有人豎旗造反。當時,大梁仍有未來的盼望。名正言順的盼望。
梁靈帝的長子,備受朝野擁護的太子,公子檀。
歹竹出好筍,奇跡又奇聞。朝野上下翹首以盼,卻迎來了大梁帝國的至暗時刻。
靈帝信讒,廢黜公子檀。
接下來的訊息更是雪上加霜:公子離朝,其同母弟建安侯蕭衡正在襁褓,公子恐為人害,攜弟而去。二人在流放途中,音訊全失。
公子一走,舉朝皆反。公子檀的威望,在他離去後的造反狂潮裡一望皆知。擁立公子檀成為所有人的口號,喊得最響的一位同姓藩王甚至推翻了靈帝,開啟了肅帝王朝。
肅帝聲稱,但得公子兄弟,當即將皇位拱手相讓。自然而然,公子檀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之中。
大夥漸漸接受,他已經死了。
但仍有少部分堅信,他依舊活著。
公子的近臣、親信和追隨者們自發組織,搜尋公子兄弟蹤跡,並訓練暗衛,意圖保護。這支忠誠狂熱的隊伍,也就成為“影子”的雛形。
你或許要問,這與我父親有何相幹?我相信你注意到,公子檀胞弟的高姓大名,與我父親音近義同。
自從我父親異軍突起後,民眾大多認為,他與建安侯同屬一人。潮州保衛戰時期,我父親以建安侯的名義求援借糧,無疑將這猜測板上釘釘。
在影子眼中,他自然欺世盜名。
秦灼深深呼吸幾下,“多少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