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那年談文翡被嚴太太帶去京都消暑假,至此以後兄弟二人見面更是寥寥無幾。談文翡是嚴家的孩子,生豐滿羽翼,兩邊都要維系。他只是鎖在公館的談憑玉。
沉默聲裡,談文翡再上前一步,近乎貼在他身上,道:“父親年紀大了,多少力不從心。談皎和你約好,用你假死,換她把家業暗度陳倉在她身上,名義上還是歸給你。她不是初次嘗試,因此你也敢答應。”
又笑道:“但是你低估她了。她早恨透了你。”
談憑玉不答。
談文翡道:“你在家裡的事務不少,談皎動的了的屈指可數。香島是父親一手操持的——屬於你,誰也動不了。不如我們強強聯手,她願意給你的,我能夠給你更多。”
談文翡跋扈也難怪,家裡只有他生著翅膀,什麼都銜的回來。剩下三個都是死在公館的,是花園裡的石塑,唯獨陰雨密佈,才有落淚的時刻。談憑玉甩不脫雨,得不了自由,有多恨雨便多恨他——叛徒是可恥的,死人背叛了死人,愈發罪加一等。
“對不住,我不會答應你的。”談憑玉冷聲道,“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我還活著,把愚蠢的追悼會給我取消了。”
“我知道你什麼都不缺,才會感情用事。”
談文翡表情玩味,又道,“我和蕙心去了一趟鷺鎮,記得她說有你挑中的男人在。你要是沒看到我的誠意,我明天就把他捆來給你。”
偏偏他是準的!談憑玉恨他太精明,如墜冰窖,卻還要佯裝無事發生,搪塞也搪塞不過去,逞強道:“男人算什麼,你當我這麼好收買?”
“也是,我想你的品味不至於此,他英俊歸英俊,卻太俗了。”談文翡笑道,“那麼,考慮扮冥婚嗎?我看他還挺順眼的,不願叫他流落出去。”
談憑玉真怕波及麻霆君,死死瞪著他。他恰是放過了談憑玉,光用目光淩遲一陣,輕松道:“達得成目的,過程也不足掛齒。談皎做的只會比我更過分,你沒有感受嗎?”
又道:“你躲在哪裡?我也有幾個好去處,來我這裡嗎?”
談憑玉道:“墳墓。”
想來拒絕也在談文翡預料之內,便不再多費口舌,拉開皮包一道稜,頃刻有幾張鈔票冒了出來。他對此熟視無睹,道:“你是我的弟弟,我必然不會害你。無論如何,照顧好自己。”
談憑玉不肯接,他回頭望一眼,單龍立刻一哆嗦。
單龍名義上給談行一做保鏢,面對這兩位爺,誰都不想得罪。他不敢看談憑玉的眼神,管自己喪家犬般蹲在地上,撿了幾張外鈔,屈身道:“四爺……二爺給的,我暫時替您儲存著,由您發配。”
談憑玉不願再周旋,辭別道:“既然事情說完,我該走了,你不準派人跟蹤。”
談文翡眼神一貫有些憐惜,此時格外濃烈一些,溫和道:“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談憑玉與他擦身而過,他很是親暱地喚了一聲“弟弟”,像是十餘年來累積一派手足之情。談憑玉猶豫著頓了腳步,他又道:
“為了他和我作對,值得嗎?”
談憑玉只恨自己優柔寡斷,叫了單龍:“走。”
門外便個刀疤臉擋著路,唯恐天下不亂似的,沒有讓開的意味。虧是談憑玉的配槍沉在海底,否則早給他來一梭子。談憑玉要他讓開,他不理,逼得談憑玉往他身前沖,才擋了一下閃開來,陰森森笑道:“四爺,請。”
汽車旁不設其他隨從。談憑玉心裡悶著氣,甩了車門,很不文雅地翹著腳,拿坐姿發洩。
單龍一陣萎縮,左顧右盼些許時間,道:“四爺,這一帶都是二爺的地盤。方才沒能如他意,現在我們硬闖出去,風險會不會太大?”
談憑玉冷哼一聲,道:“他要是願意耍陰招,我早就死了。”
單龍像是第一次學開汽車,鬥膽駛了出去。
雨下得無止境,朦朧著夜晚,路上少有行車,暢通無阻。離開談文翡的轄區許久,又載著四爺,單龍謹慎地放慢車速,遵照訊號燈挺在十字路口。往右是一帶公園,雨夜中別有一番風味。
談憑玉開了一絲窗縫,道:“你見過麻霆君嗎?”
單龍不熟悉麻霆君的名字,卻不清楚他在說誰,不願裝傻多言,訕訕笑道:“見是見過,我們到得早,他特地來問我肚子餓不餓。我想他心腸不錯。”
談憑玉大抵是疲乏,半眯著眼,虛無道:“你說……我究竟在做什麼。”
“四爺,您的決定,您的思想,從來是領先在我們前頭的。”
談憑玉嘆了很長一口氣——單龍只作沒有聽見,通行燈的顏色閃爍起來,再踩一腳油門。雨簾之中,前路一望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