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叔跟了沈善堂大半輩子,做事穩妥又熨帖,待他的心思猶如愛護晚輩,沈瀝便也一直從未跟鐘叔起沖突。夜晚的靜泉寺北格外幽靜,花木之間掩映著朦朧的燈光,是個賞心悅目的好地方。
進了宅子,聽見人聲,沈瀝才恍然察覺有別的客人。
怪不得鐘叔讓他先洗澡,又派人去機場。他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但沈家的老老小小每個月總會到沈善堂這邊幾次。沈善堂不直接管事之後,就算是過上了大隱隱於市的生活,身邊除了鐘叔幾乎不留別人。打理整個宅子的人手都是高價請來的,也全由鐘叔安排。
把行李交給來人,沈瀝腳步沒停,直接進了屋。
屋內燈光亮堂,沈善堂坐在軟椅上,懷裡抱了個一兩歲的奶娃娃。沈裕知夫妻倆、沈裕和、沈淑梅以及裴喻琛幾個孫輩都坐在旁邊。
大兒子沈裕意常年在吳城,連除夕團圓日都會缺席。小女兒沈淑萱也一直在國外,回不回來看行程安排。除了這兩位,其他人也很少像今天這樣,在非節假日裡聚得這麼齊。
沈瀝可不會以為是專門在給自己接風的,沖著沈善堂不帶稱謂地說了句“我回來了”,接著眼神掃過眾人,便不再說話。
他從監獄出來一年多,很少見沈家的人這麼齊全過。反正他也不算個正式的沈家人,打不打招呼都是尷尬。沈裕和是五姐弟裡年紀最小的一個,還未到四十歲,也是最愛說話的那個,看著跟誰的關系都親密。沈瀝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只有他是笑著回視了的,而裴喻琛直接是不屑地撇開臉。
人都到齊了,鐘叔張羅著桌席。
沈善堂和兒女們一桌,孫輩們一桌。兒女裡頭沈瀝是最小的,孫輩裡頭裴喻琛則最大。沈裕知的大女兒只比裴喻琛小兩歲,人去了外地出差還沒回來。先開口的是沈淑梅:“小瀝不能喝酒,要不要坐到阿琛那一桌去?”
沈淑梅這人就是能從普普通通的事裡做文章。家常便飯而已,也要貶一貶沈瀝才行。沈善堂講究長幼規矩,幾個人都沖他看過去。沈瀝卻神色平靜,說道:“我帶了點加州嘯鷹的葡萄酒,剛才讓人拿去冰鎮了,現在喝正好。”
加州的葡萄酒最為出名,其中價格最出名的品牌便是screaing eage inery嘯鷹酒莊。
眾人當然不巴著這點酒,只是沈瀝講過之後,再想在席上做生分的事變得很難,沈淑梅便不吭聲了。鐘叔看了沈善堂一眼,轉身喚人將沈瀝帶回來的葡萄酒拿上來。冰鎮的時間並不久,沈瀝在門口的時候才讓人拿過去,但現在是連著冰塊一起送上來的。
沈瀝忽然便成了半個主人,起身給大家倒酒,介紹這酒的來歷,末了說道:“當時回國不知道買什麼好,是我女朋友推薦的這個。她還在舊金山學習,不然就一起過來了。”
隔壁桌正在無聊喝可樂的裴喻琛嗆了一口。
沈善堂讓鐘叔也一同入座。鐘叔布好菜,一切都弄妥當了才在沈善堂的旁邊坐下。沈善堂的另一邊坐的是沈裕知的妻子,她懷裡抱著小外孫,也就是先前沈善堂抱著的那個,今天也算是四世同堂了。
而鐘叔的另一邊坐的則是沈瀝。他笑眯眯看著沈瀝,臉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問著女朋友的事。沈瀝再次面不改色地拋下炸.彈:“鐘叔,您認識她的,喬靖彥的女兒,喬幸。”
沈淑梅的面色凝然不動,其他人卻是五彩紛呈。
沈家沒有人不認識喬幸。喬幸自十六歲起,一半時間在學校,另一半時間差不多都是跟裴喻琛一塊兒。那會兒兩個人還沒談,但小孩的心思哪裡又看不出來。說什麼話的都有,青梅竹馬佳偶天成,抑或小小年紀就懂怎麼守男人。只是有沈淑梅攔著,都沒落進喬幸的耳朵裡。
喬幸和裴喻琛分手,對於沈家人來說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當初喬靖彥出事,沈淑梅袖手旁觀,大家背地裡都說這女人冷血,怎麼可能看得上喬幸。但沈淑梅又替喬幸攔下那些不好聽的話,大家尋思著或許小孩子不一樣。年初兩個人分手,大家算是醒悟過來了,別人養白眼狼,沈淑梅自己卻是個白眼狼,一直不過是利用喬幸。
喬幸看著好說話,脾氣卻格外傲氣,都當她要跟沈家劃清界限。現在沈瀝說喬幸是他的女朋友,眾人怎麼能不驚訝。
沈善堂的面色也有些微的變化:“阿幸那個丫頭?”
沈瀝點點頭:“之前車禍,在醫院認識的。”
裴喻琛嗤了一聲:“挖我牆角的吧。”
喬幸換了號碼換了住所之後,裴喻琛差不多就見不著人了。偶爾憋不住跑去醫院,進了大廳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才冷靜下來。平時喬幸什麼都順著他,卻一向不願意他在這種地方亂來,於是又灰溜溜地退了。
周希顏上班之後,總喜歡叫裴喻琛去接她下班。裴喻琛若有空,便過去,等待周希顏補妝的時候聽點八卦,知道沈瀝和女朋友同居。他當時心裡面就特別煩躁,喬幸竟然願意跟別人同居!後來兩個人更是一起去了舊金山,裴喻琛覺得自己快瘋了。
十年裡,兩個人就沒出過什麼矛盾。裴喻琛偶爾跟人在外面玩玩,但覺得心裡還是隻有喬幸。所以他始終不信喬幸真的要跟他分手,多半是被沈瀝騙了。
這會兒他臉色更差了:“追喬幸,進周氏,沈瀝你算計什麼呢,就不能直接沖著我來?”
沈淑梅沉聲道:“阿琛。”
裴喻琛卻不理,只狠狠地盯著沈瀝。沈瀝也望著他,眼底有嘲笑和不屑:“不如你進周氏,我進沈氏好了。”
周明生只有一個女兒,女婿得上門,可沈淑梅怎麼捨得。再說周明生原本就不喜裴喻琛,又怎麼可能讓裴喻琛進周氏。
裴喻琛原本就是個藏不住脾氣的,這會兒蠢蠢欲動。沈善堂終於看不下去了,說道:“好好吃飯,再多嘴都給我出去。”
算是消停了。
沈瀝心中哂笑。他跟裴喻琛可以明面上爭鬥,別人的卻慣在背地裡下狠手。沈淑梅以為自己幹的那些齷齪事沒有人追究,但周明生可是嗅得出味道的老狐貍。兩只狐貍彼此算計又彼此提防,他沈瀝夾在中間又豈能甘願只是一顆棋子。
吃過飯,又各自玩了會兒,大家便散了。
鐘叔留沈瀝住宿,往臥室走的路上,他小聲道:“你跟阿幸那丫頭,是怎麼打算的?”
沈瀝何曾往靜泉寺這邊帶過禮物,今天還是頭一次。鐘叔知道是喬幸的意思,心裡有些感慨。
那丫頭也算是看著長大的,行事最合沈善堂的意,規矩得體又不死板。只是脾氣太硬了,大約是家道中落的緣故,有些事總愛藏在心裡,別人觸犯不得,觸犯了便是老死不相往來。鐘叔聽沈瀝幾次提起喬幸,難免擔心沈瀝付出太多,最後卻不能順意。
他道:“三十而立,你跟阿幸那丫頭都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