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甚是明白,偏偏語氣和神態都促狹得要死,讓人恨不得拍她幾下才解氣。沈瀝定定看著她,也不生氣,慢條斯理地回道:“培養一個高階人才需要花費的財力以及承擔的風險是非常大的。周明生已經培養了一個ceo,又把我放在這個ceo的手底下,如果是真的要拉攏我,那就不會這麼做了。”
喬幸神色微凝。
如果周明生真的是器重沈瀝,把沈瀝放在ceo的手底下,是不言而喻的以下克上,簡直是在逼ceo心生芥蒂,最嚴重的後果就是背叛出走。
不管沈瀝進入周氏企業的原因和目的是什麼,外人看來都是好的。沈瀝這番話,不僅僅是撇清周明生招婿的謠言,也點清楚他跟周明生是因為交易而存在的合作關系。而這番交易,喬幸是心知肚明的。
喬幸是聰明的,能夠看明白局勢。但她到底沒有城府,此刻才明白沈瀝所處的境地並不得那麼平靜,甚至是悠哉的,彷彿只是在包容她的促狹,並再一次表明自己的心意和立場。
這個人啊,嘖,說他心黑又特別坦蕩,說他誠懇又處處是心機,真不虧是沈家人。
吃過飯,又聊了一會兒,喬幸表示要回去了。沈瀝也站起來,說道:“我送你。”
老小區沒有電梯,樓道裡幽幽暗暗的,大白天裡也蒙了一層灰。沈瀝走在前面,和喬幸只隔兩步臺階,頭頂發旋處有一縷頭發微微翹著,隨著他下樓的動作晃動著。下樓梯是傾斜水平線,那縷頭發正巧在喬幸的視線中央。
喬幸一直看著那縷頭發,感覺心裡面安安靜靜的,她很少從別人那裡得到這種安靜。走到一樓,走出公寓大門,視線一下子明亮了起來。喬幸抬著頭,午後的碎金光芒,已經看不見那縷頭發了,目光對上沈瀝那雙漆黑的眼睛。
沈瀝問:“你去哪?”
喬幸道:“圖書館。”
沈瀝晃著車鑰匙:“你的論文不是寫好了嗎?”
“我去借兩本書看看。”論文的確寫好了,還收到了發表通知,是喬幸自己分享在朋友圈的。她說道:“我們一年兩篇sci的硬性要求,不然要扣獎金也沒資格評職稱。”
沈瀝道:“那你除了工作,就不幹別的了?”
喬幸嗅到了陰謀的氣息,岔開話題:“那你今天是沒事啊?”
她微微眯起眼,面龐白淨,瞳仁泛著剔透的褐色,自己察覺不到的警惕和狡黠。沈瀝卻特別喜歡,剋制著不去輕吻她的臉,而是撇過頭。
“我沒事,陪你去圖書館吧。”轉身開啟副駕的車門,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
喬幸現在已經做不到跟沈瀝涇渭分明瞭。
她和旁人結識,建立長久的關系,基本都是因為固定的生活步伐。認識裴喻琛,是因為小時候做了鄰居。認識尹小颯,是因為大學同班又同寢。認識李硯之,是因為都在同協醫院骨外科。每一個可以長久相處的關系,都有客觀的不可逆的外界因素,以及彼此之間氣場的相合。
但沈瀝不是。
他的身份,只會讓喬幸在第一時間選擇遠離。而他這個人,喬幸又感覺到了一種複雜。她偶爾會沉浸在探索這種複雜的情緒裡,就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崇拜著殺人如麻卻小心呵護一朵花的俠客那樣。但喬幸知道,自己並不年幼天真,也不向往冒險。
但她偏偏被吸引了。
這個人自己主動走到她的面前,帶著壓迫的氣勢,似是故人一般的熨帖。不管是強硬還是溫柔,分寸都拿捏得讓人拒絕不了。
兩個人在圖書館的借閱區流連著,環境安靜,他們也不說話,彼此用眼神和手勢交流。喬幸想借的,無非就是醫學相關的學術著作。她拿起一本家庭醫療科普書,指著作者名字沖沈瀝劃拉了幾下。
沈瀝的目光移向那個名字,走過來低頭傾身,喬幸不由將一隻手攏在嘴邊,發出氣聲:“我同學寫的。”
沈瀝也用氣聲問她:“你為什麼不寫?”
喬幸回道:“她不上班,專門搞科普呢。”
沈瀝又問:“你為什麼不搞?”
喬幸不說話了,轉身將書放回原位。往前走了兩步,看到頂層有一本骨科大佬的最新專著,踮腳去拿,沒碰到。扭頭要找梯架,沈瀝已經走過去,直接將那本書拿了下來。
他卻不是一直盯著喬幸看,自己在社科和金融的書架前挑選著。神情認真,完全不是在裝模作樣。喬幸想起來,這個人在跟社會脫節十年之後,僅用兩個月的時間就拿到本科學歷證明,以及半年的時間考上重點大學的研究生。沈家人的腦子,一向很好用。
辦好借書手續,兩個人在圖書館的奶茶店裡坐下,各自點了杯鮮榨果汁。沈瀝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麼一定要當醫生呢。”
喬幸看著他,他的神情裡沒有冒犯。
每個人,幾乎認識喬幸的每個人都知道她學醫的理由。為了這個理由,她克服了很多困難,最終走到現在。有些可笑,卻也無法後悔。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我不當醫生,還會當什麼?”
沈瀝不假思索:“畫家,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