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溝河界橋正中為南北分界線,凡使信往來、歲賜交割,各設帷帳一頂以全禮儀事。
宋賀契丹正旦使團已逾期三日,十二月七日才登上界橋。
但劉緯無視失期之罪,借揖禮轉身,於電光火石之間脫離北境,可左臂還是被耶律諧裡拽著……
賀契丹正旦副使、內殿崇班、合門祗候李餘懿和知雄州李允則目瞪口呆,腦子裡完全是一團漿糊,難道是契丹南下之心不死?已陳重兵於邊境?
劉緯反應神速。
耶律諧裡的應對也不慢,用力一拉劉緯左臂,又一次熱情相擁,並在嘴裡微不可覺的嘟囔:“陛下不知。”
“哈哈!”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走出帷帳,瘦而健碩,英氣十足,衣赤黃袍衫,戴紫皂頭巾,束九環白玉腰帶,登六合靴作龍行虎步,鳴懸鐘於口,“孤有失遠迎,南朝嘉瑞海涵。”
劉緯長揖不起,“外官失禮,不知秦晉國王殿下大駕在此,正要退回南界參拜。”
耶律隆慶一手扶劉緯左臂,一手拍劉緯右肩,“初聞嘉瑞之名,嘉瑞是少年,今已十年,嘉瑞還是少年。孤恨往昔失之交臂,所以冒昧前來,嘉瑞萬勿介懷。”
劉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還不敢用力掙脫,側頭低眉順眼道:“外官愧不敢當,請秦晉國王殿下容外官全禮儀事。”
李餘懿後知後覺,這才想起幫劉緯解圍:“大宋賀契丹正旦副使李餘懿見過秦晉國王殿下。”
耶律隆慶先是一句“李使一路辛苦”,又衝界線以南的李允則點了點頭,然後握著劉緯左臂向北漫步,“嘉瑞此次出使,我契丹上下早就翹首以盼,與民修養生息之功、結兩國帝室同心之誼不能一筆帶過,孤做不到無動於衷……”
李允則目送使團消失在界橋盡頭,不敢臆測耶律隆慶用意,簡明扼要的訴諸於文字急遞京師:耶律隆慶攜耶律諧裡、耶律留寧、蕭札剌、王繼忠親迎劉緯於界橋中線。
……
白溝河至幽州四日行程。
劉緯對耶律隆慶可謂是百依百順,除了拒絕登輦,幾乎把逾矩之事做了個遍,包括但不限於並駕齊驅、合案而食、把臂同遊……
耶律隆慶似乎已將耶律諧裡、耶律留寧等接伴使完全隔離在外,他確實有這個能力,南京留守一任就是十二年,所屬宮衛敦睦宮也就受富饒的幽薊大地滋潤了十二年,足以同耶律隆緒所居中京分庭抗禮。
李餘懿備受煎熬,連續兩夜與劉緯密商而無果,使團若是一直這樣無法無天的走到契丹中京,即便可以南歸,也會被趙恆流三千里。
劉緯束手無策,他沒敢奢望能同耶律顯忠私下交流,但沒想到耶律諧裡、耶律留寧也會被耶律隆慶防賊一樣的防著。
兩眼一抹黑,什麼都做不了。
而且耶律隆慶為人殺伐果斷,很可能是在有意為耶律隆緒製造麻煩,這還是在幽薊漢軍因伐高麗元氣大傷之後。
劉緯為耶律隆緒捏了一手汗,也為英明一世、糊塗一時蕭綽而哀嘆。
澶淵之盟以後,蕭綽多居幽州,並剷除同胞姐妹蕭胡輦、蕭夷懶等勢力,為耶律隆緒親政掃除障礙。
但耶律隆緒沒能享受到這份關愛,與幽薊權力再分配無緣,全都落在了耶律隆慶頭上。
如今,幽州城近在眼前。
南京留守司百官領宮衛軍出迎,兵強馬壯,耀武揚威。
耶律隆慶意氣風發:“嘉瑞常伴南朝皇帝左右,不知我契丹南京精銳能否與南朝禁軍孰高孰下?”
眾目睽睽之下,劉緯再無身處荒郊野外的謹慎,用事實說話:
“天佑十四年秋,貴國以三十萬騎窺幽州,唐莊宗遣李存審、李嗣源領軍七萬拒之,貴國大敗,遭斬萬計,棄毳幕、氈廬、弓矢、羊馬不可勝紀……”
耶律隆慶沒想到軟了一路的劉緯突然鐵骨錚錚,意外、窘迫共鳴。
留守司文武百官臉上則各有各的精彩,有的義憤填膺,有的幸災樂禍,有的興致盎然。
李餘懿、馬忠、石貽孫等使團成員無不色變,馬屁都拍了四天了,何必急在這一時?流放三千里固然可畏,總比客死異鄉好!
劉緯開了口就停不下來,不吐不快:“天佑十八年冬,王鬱誘貴國太祖再寇幽州。天佑十九年春,唐莊宗領軍親征,貴國前鋒惶駭而退,遭唐莊宗追躡數十里,先俘貴國太祖四子牙裡果,再逼望都。貴國太祖率軍遁易州,會大雪彌旬,平地數尺,人馬無食,累屍不絕,死者相屬於道……”
耶律隆慶唾面自乾:“往事已不可追,幽州今為我契丹南京,而嘉瑞遠來是客。”
劉緯輕揖:“外官駑鈍,秦晉國王殿下先前所問似乎不是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