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綽柔聲道:“劉使隨侍南朝皇帝巡幸河北,身份清貴,但值兵戎相見,禮數難以周全,請劉使暫伴我契丹皇帝左右。孤一再失禮,待兩國盟好、劉使南歸之日再作彌補。”
這麼一鬧,曹利用、王繼恩不好意思再大吃大喝,契丹南院漢臣也是無精打采,惟獨契丹北院文武該吃吃、該喝喝,嬉笑如常。
蕭綽忽生無力感,再活五十年又怎樣?還能將契丹各部殺絕不成?
……
即便別案而宴,劉緯也沒什麼胃口,腦子裡、肚子裡全是一路慘狀,吃什麼吐什麼,草草將大腿內側潰皮處清理了一下,便裹著毛氈和衣而臥。
他忽然明白趙匡胤、趙光義,趙恆為什麼厚待河北士子了。
自安史之亂起,河北附近的胡化就已不可逆轉,甚至安史之亂過去百年,幽州百姓仍奉安祿山、史思明為“二聖”。
幽州也就成了後世科索沃,異族崛起極具民意基礎,契丹這才大一統。
趙宋君臣不得不面對河北繼續胡化的趨勢,從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才力籠絡河北士族。
五十年!
從周世宗柴榮算起,河北民眾硬是以一路之地,硬抗大一統契丹,平均壽命三十五,戰到幾乎無丁可徵,支離破碎已不足以形容,卻始終將胡化趨勢擋在河北境外。
如此艱辛,卻被一紙盟約悄然越過。
澶淵之盟以後,趙宋君臣憑藉年二十萬匹絹、十萬兩銀的輸出,硬生生得已然胡化的幽州逐漸漢化,並在歷經契丹、金、元三朝、將近五百年的統治之後,仍以漢地、漢人自居……
“南使可曾休息?陛下命我等診治南使股間擦傷。”一內侍領著醫官在氈房外請見。
身體是自己的,劉緯不住嘴的道謝。
那醫官敷以草藥、回以細細叮囑:“潰爛面積太大,天冷又得捂著,南使回朝最好乘車。”
內侍又請劉緯赴耶律隆緒寢帳覲見。
在人家屋簷下,吃人家的,喝人家,哪有什麼願不願意?能和耶律隆緒接觸,也不是壞事。
寢帳為圓形穹廬,尖頂高聳,直徑六丈,以皮革、毛氈縫製而成,內裡燈火通明,外面絲光不漏。
與其說寢帳,不如說是便殿,文書如山,伴榻而眠。
但耶律隆緒無政務可理,多是些署名用璽的程式事,多看、多聽、不做,三十歲的青年,不可能一點想法都沒有,由衷欣賞劉緯為趙佑守制三年之舉,拿著那首江城子讚道:“弱冠之齡,如此才情,劉使前途不可限量。”
劉緯跪坐在耶律隆緒左側,怏怏不樂道:“詩詞於國無益、於民無利,實為小道,僅可怡情,北朝皇帝陛下萬萬不可沉溺其中。”
耶律隆緒不由側目:“我契丹之小道,難道不是南朝之良藥?”
劉緯道:“外臣不敢苟同,井蛙不可以語於海,夏蟲不可以語於冰,北朝皇帝陛下、太后殿下在位,南朝與北朝能商能談,換作蕭達攬之流,即便我南朝皇帝陛下願意,外臣也不願。”
耶律隆緒不悅:“兩國交兵,各為其主。”
“毀諾殺降,逼民以死相搏,明明是誤其主,何時成了為其主?”劉緯不急不躁,“我南朝太祖曾幸開封武成王廟,觀歷代兩廊所畫名將,以杖指白起曰《起殺己降,不武之甚,何為受享於此》,遂命人去之。”
耶律隆緒冷笑:“白起殺得?蕭達攬殺不得?”
“不就是殺不得嗎?”劉緯輕描淡寫,“白起安享晚年,自絕於君賜,至始至終,不曾誤君。”
耶律隆緒怒起:“劉使不願捐棄前嫌?何必要來?”
劉緯膽寒,怯怯問:“北朝皇帝陛下陷囹圄而不急不躁,是胸有成竹,還是心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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