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初並不反對劉緯隨駕北上,但有前提,凡在君側,緘口結舌。
寇準也有交待,陣前軍國事從權,隻言片語便可決萬人生死,不用祖宗“言事無罪”之制,但凡劉緯有請對、上奏、擬詔等逾矩之處,立刻捲鋪蓋滾回東京。
起初,趙恆並沒有真讓劉緯從事記注一職,權當多了一個隨侍小黃門,混在一群內侍中間食宿作息,行在鑾駕左右,住則在行宮周圍馬車上。
但劉緯終究只是一個孩子,鑾駕駐蹕韋城那一夜,趙恆因王超逾期不至失眠,隨口關心一句:“劉緯還好?”
張景宗笑道:“官家放心,他比誰勁頭都足,好好的驢不騎,非得牽著驢走,還說是鍛鍊身體。也不挑剔食宿,就是睡相不太雅觀,喜歡抱著人睡。”
趙恆微笑不語。
換做其他人去和內侍同吃同住,估計得以死明志,偏偏劉緯毫不在意,還如魚得水,變相逼其返京之想……也就落空。
張景宗忽又小聲道:“他不食葷腥,不飲酒水……”
趙恆笑意更甚,眼角隱有霧氣升騰。
次日駕行,劉緯默默登輦,隱在御座後的隔間伏案。
大輦即移動行宮,亦屬便殿,是百官覲見、請對、議事之地。
第一天下來,趙恆特意抽出時間翻閱劉緯所書記注,一式兩份,硬筆橫行在先,軟筆豎行在後。他又找來記注官所書記注比較,大致一體,但劉緯所書記注看上去更養眼,並非字形,也非字意,而是語氣輕重緩急。
趙恆不得不承認,雖與史家宗旨相背,但事急從權,臣子的些許失禮之處,完全可以一筆帶過……例如寇準拽著記注官追問,到底是誰欲南巡、幸蜀。
那記注官沒覺得不應該,也不認為是大逆不道,畢竟是拽過先帝袍袖的兩朝元老,支支吾吾表示,君臣獨對,並無外人在場,但劉緯一直隱在隔間,好像沒怎麼動過,寇準便拉著記注官去找劉緯對質。
劉緯一問三不知,只是沒大沒小的捏了捏鼻子。
寇準明白了。
陳堯叟也是蜀人,作為籤書樞密院事之一,在輦駕北巡期間,同另一簽書樞密院事馮拯輪流隨侍趙恆左右,協理軍機。
於是,群臣再議北上時,寇準揪住陳堯叟領口不放,“髃臣怯懦無知,不異於鄉婦小兒。今寇已迫近,四方危心,陛下惟可進尺,不可退寸……”
盡皆失色,紛紛好言相勸,卻又不願伸手,惟恐為盛怒中的寇準誤傷。
趙恆瞬間領悟趙光義當初無奈,誰是天子?誰是臣子?誰順著誰?
最終,高瓊仗著人高馬大,幫陳堯叟從寇準手裡搶回幾根長鬚,但他解圍陳堯叟之際又贊:“寇準言是。”
帶御器械王應昌出面緩和:“陛下奉將天討,所向必克,若逗遛不進,恐敵勢益張。暫且駐蹕河南,發詔督王超等進軍,寇當自退矣。”
寇準附言。
趙恆遂再北巡。
輪值記注官已被劉緯的老道和不要臉所折服,在記注編目歸檔時,特意將劉緯所書記注抽出檢閱,以作借鑑。
一是“駕前忿爭,為瓊所止。”
一是“御前忿爭,為瓊所止。”
“駕”、“御”雖只一字之差,卻模糊趙恆在場與否,寇準、陳堯叟也可輕輕發落……
那記注官上進之心隨即胎死腹中,一度打算去國子監了卻殘生。
寇準雖未道明訊息來源,卻又指責陳堯叟“小兒尚且不如”。
趙恆遂責劉緯:“卿可知,記注不可外洩?”
劉緯怏怏道:“臣不敢,寇相再三交待不許臣言軍國事,所以臣隻字未語,可臣那時緊張,鼻癢難耐便捏了捏,也許是寇相會錯意,誤打誤撞。”
趙恆忍不住問:“卿也以為寇準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