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平六年六月六日,京師疫情告止,歿逾四百。
趙恆遂詔有司於京畿近郊佛寺買地,以葬貧者、無主者。
劉緯病情好轉,陪葬及停柩一事自然不了了之,但李沆等人仍然上奏、請下馬翰御史臺獄。
是日,自定州蒲陰築城歸來的合門祗候謝德權詣闕求對:“緣邊民庶,多挈族入城居止。前歲傅潛閉壘自固,康保裔被擒。今望都又敗,王繼忠戰沒,王師未有勝捷。臣以為今歲戎人必寇內地……”
這是第一個言之鑿鑿、契丹年內必然入寇的大臣。
謝德權一直被趙恆當做城管來用,從未參預過軍事,但他不僅悍然請對,還密奏望都慘敗詳因:定州行營都部署王超、鎮州部署桑贊、鎮州副部署李福、拱聖軍都指揮使王升等各部主將臨陣懼敵,坐視契丹南府宰相耶律奴瓜圍殲王繼忠所部!
從上到下沒一個好東西……
趙恆遂詔李沆等人於崇政殿,詢以國事:“今河北已屯大兵,而邊將屢奏敵未有隙,聚軍虛費,民力何以充給?”
李沆對曰:“戰陣之事,古今所難。契丹侵邊,自非陛下制勝於內,諸將各稟廟算,分御邊要,實恐未易驅攘。今所裁製,盡合機宜,非臣等愚慮所及。”
自此,再也無人拿馬翰說事。
趙恆已意識到親政以來的最大失當:大量啟用潛邸舊人擔當軍政要職,過於相信趙光義潛邸舊人傅潛、王超等。
這些人往往並無主政州縣經歷,從未司理基層軍旅,毫無進取之力,甚至做不到守成,一味的無為而治。
譬如李沆、譬如王繼忠。
此次望都戰敗,臨陣不護主帥、引觽先遁的屬將固然該死,反過來一想,何嘗不是身無主帥的王繼忠不能服眾?御下無方?
趙恆親征之心,愈加堅定。
一邊遣宮苑使劉承珪、供備庫副使李允則趕赴定州按察,一邊著手起用閒置宿將。
李繼隆本是最好的選擇,但趙光義都無法駕馭的驍將,且又涉及易儲之爭,怎能放虎出山?
趙恆遂施權宜之舉,以李繼隆胞弟、洛苑使李繼和出為並代鈐轄,威逼契丹左翼,與定州互為犄角。
他又想起曾致堯當初抗疏自陳之言“宰相向敏中以非功德進官、臣論其不可用”,不僅熄了起用向敏中的心思,還命時任黃州團練副使的曾致堯回朝改任吏部員外郎、充京西轉運使。
同時,趙恆頗惡李沆置國事於不顧、揪著馬翰不放之舉,不僅擢馬翰為皇城司第一指揮指揮使,還有意再擇一人為相,維持至少雙相格局。
人選屈指可數,最有競爭力的寇準剛剛升任三司使,資格最老的張齊賢態度又不夠端正,似乎只能由畢士安順位遞補。
於是,百官退而求次,眼巴巴的盯上參知政事一職。
但其熱度不及劉緯死而復生一事,日日蟬聯待漏院閒話榜首,言官屢禁不止,反而憑空多出幾百見證人。
劉緯始終閉門不出,直到六月八日黃昏,才一露崢嶸,親赴開封府投狀。
一告府、廂、坊瀆職,致良善受辱。
二告傾腳頭歪門邪道,實為京師疫症之源。
早在五日前,右軍巡院就堅持將糞頭、腳頭二十餘人並作一案,移交府衙。
馬翰來者不善固然是原因之一,主要還是墨守成規。
皇城司自設獄所,但有三種情況會將人犯移交開封府走正常程式:油水已乾,無油可榨,茲事體大。
糞頭起初理直氣壯,一口咬定是為坊間父老著想,為趙佑、石保興打抱不平。當劉緯死而復生一事在獄中傳開,又不斷自我打氣,潑糞而已,臀部笞刑,折杖不過五,不傷筋、不動骨。三日限期過後,又開始幻想怎麼報復,要不要反咬李家一口?弄點湯藥錢?
開封府輪值判官李濬卻沒這麼樂觀,以次日再審為由送走劉緯,追進梁顥宅面請。
梁顥深以為然。
歿逾四百,如果疫症之源一說能證,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案。
梁顥另有關心:“確定是他本人?”
李濬道:“下官沒見過,但他與戴國貞為通家之好,又在御史臺外留有筆墨,很多胥吏都認識,這樣的童子也找不出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