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歐陽修還未出生,劉緯這一世的第一次約會也就沒那麼美。
月黑風高,寒風如號。
麗景門外,東去裡許,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寺院,名天壽,朱昂就在這裡毫不見外的下逐客令。
劉緯目送馬車遠去,剛剛生出的一絲好感不翼而飛,就算宋太初所遣馬車一直綴在後面,也讓人心慌。畢竟仇人是宰相、宗親之類的龐然大物,馬翰也在幾天前撤去皇城司邏卒,不至於讓人誤會上疏請立太子有生命危險。
“奉禮郎!”惟淨不出意外的等在坊道邊,挑著一盞燈籠,單掌立於胸前,臉上不僅有達成願望的欣慰,還有發自肺腑的高興。
伸手不打笑臉人,劉緯怏怏就範,不肯承認是對方比自己賣相好的緣故。
寺院山門通常有三,中門常閉,左入右出。
此時廟宇不分大小,均有寄宿功能,而且價格親民,是普通百姓旅居京師的不二之選。
所以山門常開,即使宵禁時分,也只是掩而不鎖,方便內外進出。
劉緯不可能完全順著惟淨,又也無品茶之心,便提議去大雄寶殿轉轉。
天壽寺原名東相國寺,浮屠規制比照相國寺而建,不及相國寺磅礴大氣,處處緊湊。
惟淨揮退值夜僧眾,領劉緯簡單瞻仰一圈,便在佛像蓮臺下方各找了一個蒲團坐下。
劉緯反客為主:“法師大費周章,我也棄紅袖添香於不顧,說明大家都有相互成全之意,這裡沒有第三個人,又有佛祖張目為證,交心就好,繁文縟節不提也罷。”
惟淨向佛合十:“我佛在此,奉禮郎認?”
“不重要!”劉緯搖頭晃腦,“法師想算舊帳也不是不可以,第一次是我自投羅網,撞上曹國公,為顯教大師和鄭守均解去燃眉之急。第二次更離譜,顯教大師竟然上門找冤大頭,以九歲童子為盾,迎計省鋒芒,只為奪回法賢大師遺財,有多少?兩萬緡上下?”
惟淨尷尬笑道:“傳法院不也為慈恩寺揚名?為鎮安坊石家轉圜?”
“立竿見影與否?”劉緯輕嘆,“傳法院那點作用可有可無,慈恩寺必為十方叢林第一,早晚而已,大不了我入中書以後,多花些心思抬舉,再把相國寺改成百官寓所,責高僧入慈恩,無德者奪其度牒還俗。”
惟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奉禮郎真是好志向。”
“好志向?這也能算?”劉緯不屑一顧,“我根本不在乎傳法院上疏、請以法賢遺財築塔,請法師轉告施護大師和鄭守均,傳法院今日敢築塔,莫怪我他日改塔為勾欄,還會把那兩位屍骸遷至塔底安葬,以其親近為知客、茶壺,不至於白白浪費民脂民膏。”
惟淨色變:“奉禮郎戾氣太重。”
“戾氣?你我說了不算,且看青史如何著墨。”劉緯自信一笑,“實話實說,對於施護和鄭守均,我本就不報任何希望,之所以還願意坐在這裡,是為將來打算。大千世界的將來,終究要靠我和你親歷親為,我輔天子,你代佛祖。”
“貧僧不敢。”惟淨心慌不已,“奉禮郎定能心想事成。”
“出了殿門,有些話我認,有些話也可以不認。”劉緯啐道,“法師一點也不痛快,都說了要交心,不能學學吳越錢家?想一拍兩散?”
“吳越錢家?”惟淨斷然搖頭,“那可是幾十萬條人命,學不來,也學不得。”
劉緯不解:“什麼幾十萬人命?”
惟淨真有點擔心劉緯拂袖而去,咬牙道:“太平興國四年的高粱河一戰,奉禮郎肯定聽說過。先帝夜遁,其時錢俶坐鎮後軍,以軍卒、役夫遲滯契丹攻勢,並親駕驢車馱帝南歸,過涿州而不入,秘避金臺屯,二百里生死路,兩日兩夜血流成河,散落的兵器、符印、糧草、錢財不可勝計……軍民死傷不下二十萬……”
劉緯臉有點黑,趙光義因此被譽為“高粱河車神”,後面的不用說也知道,逃至涿州的官員一度以為趙光義已然駕崩,差點擁立隨軍的武功郡王趙德昭繼皇帝位。
劉緯兀自嘴硬,語氣卻又變得客氣起來:“交心嗎……就該坦誠相對,你我才是一家人,顯教大師一直想回烏填曩。”
惟淨疑慮頗深:“貧僧不是很明白,吾師轉贈法賢大師遺財予奉禮郎,不也一樣行善?奉禮郎為何執意不受?女學千頭萬緒,難道不需要錢?”
“人心險惡啊……”劉緯娓娓道來,“首先,這錢不是轉贈,遲早會有交待。其次,即便這錢為轉贈,我何德何能?膽敢與計省別苗頭?再者,女學又不是貼錢辦,憑什麼讓化外之民得千秋美名?而且顯教大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變數大太,無法保證……”
惟淨忽略劉緯後半句,滿是意外:“女學竟能盈利?”
劉緯點頭:“那是當然,貼錢只為一時之善,若想世世代代持續行之,必須有盈利為前提。具體如何行事,請法師拭目以待。”
惟淨技窮之際,又不願探究施護隱私,主動示弱:“奉禮郎既然願意探討,心中已有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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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緯一句話就把惟淨砸暈了:“素聞正言兄嬌女聰慧,可先隨我啟蒙,日後再赴女學任教。”
惟淨先是一喜,後又堅拒,“貧僧雖然六根不淨,卻也知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怎麼會?無論事成與否,均不影響正言兄嬌女入學,我是想讓法師明白,誰和誰才是一家人。”劉緯一錘定音,“長話短說,請法師如實轉告即可。第一,顯教大師想洗白其兄遺財無可厚非,但應參考省陌漂白,我還要收些手續費,十進七出。第二,剩下七成,必須以十五年無息借用的方式,由我全權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