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緯僱了輛牛車直奔禮部,心裡七上八下。
焦守節來意不明,似乎和資善堂開講有一定聯絡,總有什麼呼之欲出,就是抓不住其中關鍵。
趙光義私德雖然為人詬病,卻非昏君,敢露出動搖國本的心思,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畢竟淳化三年那場科舉深陷弊案疑雲,當
時赴禁中叩闕舉子共一萬七千餘人,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以趙光義之陰狠,也不得不忍氣吞聲,這才用破紀錄的取士規模平息眾怒。
照結果看,事後應該黜落一大批官員才對。
但是沒有,至少明面上沒有。
朝野對此諱莫如深,偶爾提及也是語焉不詳。
劉緯拜訪宋太初並不突兀,往日下學早、天氣又晴好時,都會從御街繞行回家,儘儘弟子之孝。
宋太初身體欠佳,又兼顧著良賤籍制廢止,轉遷之後並未返回外城居家,就近搬到禮部公廨暫住,只是每日上朝都能省出小半個時辰。他對孫奭固執早有預見,反為其打包不平:“孫奭可是正人君子?”
正因為孫奭是正人君子,劉緯才放在心上,因此束手束腳,只能點頭稱:“是”。
宋太初意味深長道:“既是正人君子,怎能與伶人相提並論?”
劉緯木若呆雞,問題竟然出在這兒?趙佑尊稱孫奭為“先生”,他只能照做,問題是他稱那些教坊小唱也為“先生”。
宋太初肅聲告誡:“老夫知你憐心甚重,對優伶並無偏見,但禮法如此,絕不可廢。”
劉緯誠懇應道:“緯知錯,若是再年長點,不至於犯此忌諱。”
宋太初欣慰笑道:“總不能什麼好處都佔了。”
劉緯再次請教:“是不是該登門致歉?”
“不。”宋太初話鋒鉅變,“難罔以非其道,卻可欺之以方。”
劉緯不由臉熱,對待石保興那樣對待孫奭總有點過意不去。
宋太初未就具體事宜相授,話鋒又是微微一變:“不拘禮法未必是主因,孫奭未及第之前就已開堂講學,不至於這點氣量都沒有,老夫本以為他會拒不奉詔。”
劉緯若有所思:“因《孟子》之故?”
“歷朝歷代皇子啟蒙,《論語》皆在《孟子》之前。”宋太處目光深邃,“陛下似乎有意以孟子替代至聖先師,觸及儒家根本,若非信國公尚未開府,百官早就上疏勸諫了。”
劉緯觸類旁通:“陛下首開皇子《孟子》啟蒙先例,必然涉及經義,可能是想讓孫侍讀為《孟子》重疏做準備……”
宋太初眉頭緊鎖:“倘若如此,不僅九經、明法等科會受影響,也會波及進士科,兩位至聖先師在某些方面的立場不盡相同,會讓舉子無所適從,特別是殿試……”
劉緯很清楚宋太初的擔憂。
如果說,貼經、墨義是儒家根本,等同於後世小學、初中課程,詩賦論則代表靈性、悟性,相當後世大學錄取通知書。
怎麼判定成績?排列名次?
初重詩賦,但隨著社會發展,各種矛盾日趨增多,華而不實漸漸為人所棄,策論轉而成為殿試根本,往往決定及第者名次。
言之有物的時務策最為天子所看重,還會直接黜落應對失措者。
然而,孔孟並非完全一致,以儒學為基礎的策論自然會有所偏移,甚至是南轅北轍。
趙恆對這種情況似乎已有預判,故而借信國公趙佑的啟蒙作出暗示,寄希望讀書人都能有所準備,靠兩代人潛移默化,抬孟子上神壇並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