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憂不分貴賤,正值壯年的六宅使王世隆也是其中之一。
起初,他沒把巫蠱之論放在心上,一邊遣管家與馬翰溝通,一邊大罵關在左軍巡院的管事榆木疙瘩。
承認巧取豪奪又怎樣?浚儀石家已經這樣幹了幾十年,憑什麼賊喊捉賊?
很快,守在東華門外的管家回稟,馬翰似乎在皇城司吃了掛落,額頭見血、鼻青臉腫,沒打招呼、更沒說事情辦的如何,便匆匆離去。
王世隆暗暗心驚,一百貫餵了狗沒什麼,但胡言亂語有人信以為真,可是會死人的。他連忙指揮妻妾翻箱倒櫃,檢視有無犯忌諱的物什。這一翻,事情就大了。畢竟是開國勳貴出身,三代不衰,還有太祖嫡女下嫁加持,可謂與國同休。家中不缺宮廷用具,似乎很多物什都與忌諱沾邊,有些根本來不及拆毀,譬如房梁壁畫。
秦國長公主終於驚動了,小心謹慎將近三十年的她,並無太深城府,惟“忍”而已,拎著王世隆耳提面命:“現在知道怕了?什麼都不要做,以前是什麼樣,以後還是什麼樣,未罪而先改……同不打自招有什麼區別?讓世安去把那背主欺民惡奴領回來,家法伺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世安是王承衍前妻樂氏所出,掛了個“西京左藏庫副使”的名頭空享俸祿,為人十分低調,聽聞主支亂成一團,早就急得不行,草草瞭解事情原委,便直奔左軍巡院。他早就知道王世隆想在嘉善坊合併民宅、光大門楣,冷不丁的戴上一頂“巫蠱”之帽,卻是誰都不敢想的事。
冥冥之中,總有人相向而行。
馬翰在衛紹欽那裡碰了釘子,這才發現處境十分尷尬,像是一根攪屎棍,即便是清洗乾淨,也會讓人作嘔,匆匆找來倚重門客商量對策。
那門客苦思冥想小半天,給出一條堪稱破釜沉舟的旁門左道: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遑論外戚?凡事就怕認真,鐵面無私執法即可。
馬翰摔門而去。
坐實景龍門王家罪名非同小可,漢武帝固然因“巫蠱”誅殺數十萬人,寧錯殺,不放過。
但始作俑者,江充、蘇文等人又能好到哪去?同樣難逃滿門抄斬的命運。
“老子只收了十萬錢,憑什麼提著腦袋辦事?”
馬翰越想越氣,欲召門客再責罵一番。
僕人卻報,那門客孑然一身出門,房中過於雜亂,細軟似乎不見了。
馬翰大吃一驚,幡然醒悟:最大的問題絕非“巫蠱”真假,更不是王世隆、劉緯、洪家孰是孰非,而是身為天子親軍竟然試圖為“巫蠱”說降,誰都可能沒事,惟獨自己是個例外。
於是,皇城司第三指揮某巡視官連夜趕赴左軍巡院,欲將王家管事押入皇城司獄所另審。
馬翰一身常服等在院外,想把“巫蠱”案坐實,能不能定罪,不在考慮之內,關鍵是態度要端正。
王世安功敗垂成之際,寧可讓管事以“強奪民財”之罪連夜自告,也不敢讓皇城司把人帶走。
馬翰悍然登場,執意要將嚇了個半死的王家管事別獄再審。
左軍巡院陷入兩難,只能層層上報。
開封府夜值推官既怕髒了手,又不敢小看此事,飛報內城治安事實上的主官,內侍省押班、供備庫使、內城巡檢鈐轄鄧永遷。
趙恆初登帝位,內憂外患之下,不僅以內侍監軍、領軍,還以內侍總管京師治安。
左右軍巡院雖然歸開封府和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雙重垂管,但涉及兵員大範圍流動等具體事務,則由內城巡檢鈐轄負責。
鄧永遷來得很快,“巫蠱”、“景龍門王家”、“皇城司”單論就已驚天動地,何況碰在了一起,但他最放心不下的反而是馬翰本人。
年前,趙恆曾因馬翰自請揖捕在京群賊而告誡輔臣:“朕尹京日,聞翰以緝賊為名,乃有三害《都市豪民懼其糾察,常厚賂之,一也,每獲賊贓,量以當死之數送官,餘悉入己,二也。常蓄無賴十餘輩,偵察擾人,三也。》今顧其事未彰敗,不欲去之。自今捕賊止委開封府,勿使翰復預其事。”
也就是說,趙恆早已嚴令禁止馬翰插手京師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