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東去六十丈,一座臨街酒樓斜對宮門,食客絡繹不絕。
二樓西角雅室奪喧囂之靜,忽然有人即興推窗,引秋風來襲,沉悶飛逝。他精神為之一振,笑對東華門:“那孩子真能折騰,想當初楊大年三進宮,先帝再怎麼惜才,也不過兩三刻。”
一少年關上半扇窗戶拒風,“爹,該回去了,指不定殿前失儀,要不就是卡在中書。”
那人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官家仁慈,三位宰臣鬍子一大把,誰會和一個九歲童子計較?”
少年笑了,正是石康孫:“緯哥兒那人……爹要是相處過,根本不會拿他當童子,林憲傑可算真才實學吧?楞是三月白頭。”
石保興奚落道:“跟著你們怎麼沒白頭?”
石康孫嘴硬:“孩兒懂事時,喝的是酒,摸的是劍。人家成天睡在書上,喝的是墨水,啃的是石硯,文武殊途……咦,內學士下朝了。”
石保興幸災樂禍:“抬著出來的,這誰啊?身子骨不好就告病,死在朝堂多晦氣?”
一群人出東華門,直入待漏院。多為紅色朝服,這個時間點還沒下朝的,也只有崇政殿那些詞臣,守在附近的各家親隨立刻上前打探訊息。
什麼是學士?
能言、善寫、無油水可撈的清貴之臣,一肚子牢騷。
三言兩語便勾勒出夷陵童子因為殿前失儀,而恨上重臣的荒唐事,逮著誰咬誰,一咬一個準。
這個時候的東華門外誰最受矚目?當然是已經晃盪大半天、逢人就說自己是神童奶兄弟的戴朝宗,還連累剛剛下衙的戴國貞,父子倆和林憲傑被人團團包圍,差點被恭喜、揶揄、詢問的吐沫淹沒。
石康孫挺身而出,請戴國貞去酒樓同石保興小酌,一杯酒還未下肚,在宮內擔任胥吏的石家家生子便來報信:天子三降丹墀,皆因夷陵童子先敗楊億、种放,又挫馮拯、陳堯叟,再劾宰相,呂蒙正和王繼英已入水閣覲見。
石保興大喜過往,恨不得現在就同劉緯拜天地,命石康孫、戴朝宗、林憲傑去東華門外候著,給戴國貞斟了一杯酒,讚不絕口:“賢侄獨具慧眼,老夫敬你一杯。”
戴國貞當然得先乾為敬,還沒弄明白“賢侄”是誰,就稀裡糊塗的認下了。
石康孫在待漏院找了間空房遮風,拉著戴朝宗的手,一口一個“宗弟”不停,硬是逼戴朝宗改“康孫兄”為“康孫哥哥”。
林憲傑眼睜睜的看著戴朝宗往坑裡掉,即興腹聯一對“秋雨鬧黃昏,衙內戲新貴”,橫批“神童出世”。
崇政殿,水閣。
天子升座,禮官唱贊,童子禮拜。
雖然《孝經》、《論語》、詩詞等半字未試,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禮畢當退。
劉緯不依不饒的來了句:“啟稟陛下,種司諫欺童子孤寡、誣童子失教。”
禮官想要開口呵斥,卻又沒那個底氣。
馮拯目瞪口呆,陳堯叟悄悄把劉緯自同鄉名簿中劃去,藍繼宗則是一頭冷汗。
趙恆發作不是,不發作也不是,渾身彆扭。
殿中侍御史劉益再解君憂:“童子怎能再三失禮?祖宗有制,言事無罪,種司諫若有其他過失,自有朝章法論。”
劉緯情真意切道:“御史有所不知,童子深刻反省種司諫所言,自覺平素言行確實迥異於常人,雖然心無雜念,某些舉止又操之過急。必須時時警醒,方不負陛下知遇之恩。但童子寡弱,高堂不在,無人約束,僅靠自制難以面面俱到。素聞長姐如母,不知陛下能否欽點一貴人,督促童子從善從忠。”
趙恆微微一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小小年紀便知憐香惜玉,可要三思而行,佳人、利祿不能兼得。”
“陛下厚愛,童子無地自容。”劉緯再次深揖,恨不得把頭夾在小腿中間,“縱有黃金萬兩,不如憐淚兩行。”
“黃金萬兩?朕若不許,內庫豈不是要半空?”趙恆忍俊不禁,“繼宗送送劉卿,明日再入中書試對。”
藍繼宗、劉緯倒趨出殿,餘下眾人心思各異,折騰大半天只為換掌扇宮女出宮?
劉緯踏足水廊便玩了出大變活人的戲碼,輕狂全然不見,換上一副天真而又謙卑的模樣,一個勁的讚美溫仲舒和藍繼宗早年納秦州為內陸今渭南)之舉,並把此舉上升到前所未有的歷史高度,幾乎能與前唐李靖平突厥相提並論。
一個狠贊,一個不受。
“小郎君初至京師,遇到什麼為難的事了?”安定秦州確實是藍繼宗引以為傲的往事,也是最大晉升資本,但劉緯剛剛在崇政殿的表現太過鋒芒畢露,步步為營,環環相扣,言詞均有目的,且一一達成,此時的浮誇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