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緯憤憤不已,卻又無可奈何。同為倖進,种放以布衣之身躍居正七品、直昭文館、兼賜昭慶坊第一區,可謂一步登天。
千金市馬骨之舉,不是一個童子所能抗衡的,遑論改變?
“種卿言之有理。”趙恆的反應出人意料,“統御萬民,豈能無察聽之容?百人千面,千人萬面,方可面面俱到,朕很想知道童子眼中,大宋是何光景。”
“陛下聖明。”种放禮畢歸班。
“童子上奏!”禮讚官高唱。
劉緯試圖以面代點,坐實神童之名,無悲無喜的另開戰場,“啟稟陛下,童子叩闕,可見八方來朝、千舸競流,繁盛冠蓋以往。但其中亦有隱患,漕船來時過載,去時半載或空回,靡費不可勝計。長此以往,絕非國朝之幸。舉天下之力以養京師,京師卻無力反哺,此情此景與田間水蛭如出一轍,請陛下為子孫計,未雨綢繆。”
你說缺幼稚良心,我便以水蛭回贈,禮尚往來,互不虧欠。
殿內突起喧囂,數名詞臣同時出班請奏。
趙恆視而不見,語氣依舊和煦:“童子可以說的再詳細些。”
劉緯胸有成竹:“啟稟陛下,千帆何以貫入京師?背後是役夫在苦苦支撐,而役夫出自四五等戶,家中勞力並不充沛,農桑墾殖處處需要人手,府縣興修水利也要應徵。風調雨順尚可勉強度日,反之則有覆家之險,若逢國難,地方派徵遠役,則會妻離子散。日日含辛茹苦、年年納稅服徵,何以落的家破人亡?罪有應得?”
趙恆怎麼都沒想到,劉緯真會為國事操碎了心,這一番悲天憫人的長篇大論,若非深思熟慮,絕難付諸於口。就算有心發作,能苛責九歲童子?
禮讚官再解君憂,視線在殿下輕輕一掃,自以為找到童子剋星,郎聲高唱:“左司諫种放上奏。”
种放出班北揖,而後微微側身,和顏悅色道:“今日倚老賣老,童子莫要見怪。一隅之地不能代表一國之地,士農工商各司其責,方有國朝興旺,童子為何千里叩闕?而不是家中耕讀?”
“童子放肆,殿內只有君臣,何來為老不尊?”劉緯北揖之後,側身再揖,“種司諫的問題,童子能答。童子的問題,種司諫答不出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請種司諫先賜教。”
滿殿大譁,群情激奮。這哪裡是童子試,分明是廷爭!
种放怒不可遏,鬚髮皆張,“不知禮、不敬長,何必要讀書?”
劉緯雲淡風輕道:“種司諫自重,朝堂之上,從無老幼,長為陛下,餘皆臣子。”
种放屢受趙恆禮遇、時常與宰執坐而論事,哪裡受過這等奚落,氣的渾身發抖,“少條失教,目中無人。”
“學無前後,達者先師!”劉緯第一次在殿內昂首挺胸,“童子讀書不為尊老,而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種司諫不在其中,何必自作多情?”
擲地有聲,語驚四座。
群情激奮化作暗自慶幸,不約而同的把腳尖和笏板往後縮了縮,不斷在心中感嘆:莫欺少年窮,古人誠不欺我。
种放語無倫次:“你……你……”
趙恆愕然之際,還在擔心种放沒法下臺,似有若無的瞥了禮讚官一眼,後者立刻從震驚中醒來,脫口而出:“左司諫楊億上奏!”
楊億早就動了,無比彆扭的衝劉緯叉手道:“即便殿內無老幼,也應以和為貴……”
“楊司諫大錯特錯!”劉緯索性輕狂到底,揚眉怒喝,“忠臣不和,和臣不忠。昔日趙高指鹿為馬,朝堂上倒是一團和氣,秦二世而亡。”
自認為毫無惡意的楊億目瞪口呆……
“空談誤國,就事論事。”劉緯舊話重提,“敢問兩位司諫,黎庶日日含辛茹苦、年年納稅服徵,何以落的家破人亡?罪有應得?”
處處落在下方的楊億被動應戰:“童子危言聳聽,陛下仁慈,幾位相公納徵有度……”
劉緯緊抓核心,“請問楊司諫,黎庶有錯?罪有應得?”
楊億終究是正人君子,有氣無力道:“黎庶無錯。”
种放已斂住心神,哪能容劉緯得意,煽風點火:“先是國泰民安,後又危言聳聽,好一雙翻雲覆雨手,童子師於縱橫,而非儒家!”
“為老不尊、斷章取義,童子先前已經說過,請陛下為子孫計、未雨綢繆。”劉緯硬損种放一句,再向楊億行禮,“楊司諫為民請命,蒼生有幸。”
楊億拒不承認:“童子言過其實,億不敢苟同。”
劉緯似乎吃了一驚:“動搖國本之事,楊司諫覺得只是言過其實?”
楊億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億心竅少,請童子指教。”
“富家巨室,阡陌相望,多無稅之田。貧民下戶,破家竭產,以償不割之稅。田無稅,則科斂之數寡。稅不割,則戶籍之等高。”劉緯以三年所悟,步步緊逼,“請問楊司諫,黎庶破家之後何處棲身?”
“為僕為佃……或者淪為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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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楊司諫,主家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