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林憲傑去了高頭街和相國寺書市,照著劉緯的書單裝了兩大箱,直接在相國寺碼頭登船,輾轉南下。
石康孫兄弟三人撲了個空,誰也沒想到,林憲傑嘴裡的休息兩天竟是過了夜就走。
石慶孫忿忿不平:“這是求人的態度?讓我看看那童子在信裡的嘴臉!”
石康孫似笑非笑的把信遞了過去:“反正是你當家。”
石康孫面紅耳赤道:“哥哥知道我沒這個意思,總不能因為一封信,再鬧得雞犬不寧,先請母親看看?”
石康孫搖頭:“母親讓我們拿主意,要麼送澶州。”
石慶孫不以為然:“一封沒頭沒腦的信,值得六百里奔波?”
石康孫笑道:“林憲傑這一來一回……最少也是兩千里路程,為什麼一個招呼不打就走?這不是求人的態度,他是在告訴我們,耗時兩月的這封信很重要,石家從中受益匪淺……”
石慶孫冷哼:“哥哥說的是神仙,那幫禿驢被我們好好羞辱了一頓,也沒見神仙打照面。神童而已,當初楊大年楊億)不也是神童?十五年過去了,也沒見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石康孫想了想道:“說的也在理,不如這樣,今天你拿主意。”
石慶孫笑的合不攏嘴:“哥哥說的什麼話?當哥哥的不拆,我這個弟弟怎能逾矩?讓貽孫來,他還沒行冠禮,錯不到哪去。”
“我來就我來,正想見識見識神童真跡。”石貽孫撕掉印泥,掏出兩張信紙和一個小紙包,迫不及待的攤開通道,“不秘則身失,無上則膽妄。素聞石公忠義,以家財助守危城,可謂國士無雙。但若以危城置換京師,又當如何?君子之澤,三世而竭,石家雖無傾覆之禍,卻因石公義舉沒落……”
石貽孫忐忑不安的停下:“還要不要讀?”
石康孫怒目道:“我們三兄弟若沒勇氣看完這封信,石家就真的後繼無人了。”
石貽孫遂讀:“聽聞保平軍節度使、石公保吉,有意上請,加平章事,若是如願以償,浚儀石家主支必然易位。石公友弟固然無可厚非,亦無愧於列祖列宗。但三位公子嫡長至今未能釐清,嫡繼?或是長繼?冰凍三尺之下,他日倫常顛倒……”
“別讀了!”石康孫奪過信紙重新摺疊入封,掃了眼面色蒼白的石慶孫,安慰道,“不能當真。”
石慶孫紅著眼道:“哥哥,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石康孫又拉著石貽孫叮囑,“去探探孝孫口風,看看二叔是不是有意請加使相,知道怎麼套話?”
石孝孫正想擺脫令人壓抑的氣氛,邊走邊道:“使勁恭維他,冷不丁的來一句。”
石慶孫哽咽道:“真有其事怎麼辦?”
石康孫拍了拍石慶孫肩膀,“一榮俱榮,那是好事,不過……這封信就要往澶州送了。”
石貽孫摸黑方歸,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濃酸味:“孝孫說,契丹不退,哪有臉邀功請封?”
三兄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本賬:石保興雖無赫赫戰功,卻是一步一個腳印從刀光劍影中走出來,地位反而不如養尊處優的石保吉,心有不甘亦是人之常情。
石康孫趕到澶州時,石保興正懷念模糊不清的過去,夏後野利氏那聲“石郎好硬”,已在房樑上繞了好幾十天。
石保興拿著信看了又看,時而白臉,時而紅臉,反反覆覆無數次之後,重重一嘆:“老子一大把年紀全活到狗身上去了,不如一個孩子看的透徹!”
“爹……”石康孫欲言又止,他雖是石保興從子,卻一直侍之以父禮,與石慶孫、石貽孫並無二致。
“他說的沒錯,種馬是你們日後最好歸宿。”石保興搖頭苦笑。
“種馬?”石康孫沒反應過來。
“別看你二叔現在風風光光,全靠那個駙馬都尉頭銜撐著,他不是想加平章事嗎?我這個兄長就送他一程。”石保興將種馬話題一語帶過。
“孩兒能不能看看?”石康孫望眼欲穿。
“沒那個必要。”石保興將書信投入燭光,拿著寫有“點石成金”的紙包把玩,“慶孫不該拆這封信,你來說說,石公在上、小弟頓首這八個字是何用意。”
“他並未對石家敬而遠之,但也不願以晚輩自居。”石康孫輕聲道。
“他雖未殿前試對,但有君臣唱和在前,以同殿之臣自居,也不算錯。朝堂上有品階無輩分,公等之呼,只能私下相稱,小弟頓首這四字裡面的東西可就多了……”石保興言有未盡。
“想必是惱我禍水東引。”石康孫道。
“那孩子不大,心思卻深不可測,沒怎麼把你們三兄弟放在眼裡,不然怎會以誅心之言相激、相戲?”石保興微微一頓又問,“你和他談過老子病情?”
“孩兒說過爹時常心絞痛,他說肺腑之症,藥石無用,重在調養,無負、寬心專治不治之症。”石康孫有些不以為然。
“那就是了,小弟頓首這四個字有兩層意思,他明年八月除服,年底前應該會進京,屆時有兩種可能令他頓拜,老子去職養病,無職一身輕,自然可行大禮,或者……老子已然西去。”石保興心傷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