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份進奏院邸報送達夔州(今重慶),一句輕描淡寫的晉封詔令徜徉其中。
丁謂長久以來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從而陷入兩難。
薦才之舉,既是臣子本分,也是士人節操所在,若能順勢拍一拍某人馬屁,再好不過。
但拍某人馬屁同時,會踢在另一虎臀上,又另當別論。
丁謂越發看重劉緯,卻也不願越雷池半步。
焦守節同樣恍然大悟,還皮裡陽秋的讚道:“博士大才,他日高升,莫要忘了這些同甘共苦的同僚。”
丁謂臉上雲淡風輕,心中腹誹不已:“哪會這麼巧?只是像而已,有本事你上,許州焦家可是比我們南人還不受待見。”
誰都沒把話挑明,畢竟阿諛奉承事是人臣大忌。
兩人也已無暇分心,峽路民怨沸騰,處處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屢見不鮮,地方官吏無為且苛刻。
歸納起來就是“官逼民反”四字。
不到三百人的使團,已損二十餘人,像是行走在刀山火海上,日夜心驚膽戰。
靠近荊湖路的峽路都這樣危機四伏,更加偏遠的西川路又是怎樣一副光景?
於是,兩人聯名上奏,實述峽路慘狀,紙面雖無主觀意見,閱後卻能得出“蜀地必亂”的結論。
同是冬至,夔州愁雲慘淡,夷陵安靜祥和。
戴家午宴未時初才開,大半佳餚與劉緯無緣。
廚娘用芝麻油精心調製出六碟素菜,另有兩份素餛飩,細微之處,盡顯用心。
劉緯嚴守孝制,以素餛飩填飽肚子。
哄劉嬌吃飯時,卻是魚、肉不忌。
戴國貞暗暗點頭。
七歲未滿,既守禮,又知變通,不是神童還能是什麼?
戴朝宗吃得滿臉油光,數度無視那道怒其不爭的眼神。
宴後,戴國貞攜劉緯至書房茶敘,又一次把戴朝宗關在門外。
話題圍繞王氏產後事宜、新生兒哺育展開。
問者有意,答者用心。
戴國貞越聽越有道理,索性取出筆墨,邊問邊記。
事關婦幼平安,劉緯有問必答,言無不盡,還會簡單扼要的道明緣由,甚至做些小實驗例證。
戴國貞越加慎重,直到劉嬌鬧著要回家時,才依依不捨的抱著一沓白紙長嘆:“此冊值萬金,可傳家,亦可傳世。”
劉緯謙讓道:“大多數條例世人均已知曉,各有長短、看重,家父只是做了歸納。人信,固幸。活人無數,更幸。”
戴國貞笑道:“我心裡有數,就這樣扔給世人拜讀,不會引起重視,與其求人知,不如讓人求知。”
這一談,直至黃昏。
上有夕陽,下有晨雪,另有裊裊炊煙催生出滿城煙火氣,彷彿置身天上人間。
戴國貞堅持送兄妹倆回試場,轉遷在即,兒女雙全,意氣風發之餘,拋棄平素威嚴中正,人來瘋似的讓劉緯為雙生子取小名。
劉緯總算明白戴朝宗的不著調是從哪來的了,這不明擺著嗎?實乃一脈相承。
劉緯不肯,也不敢。
人貴在自知之明,進退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