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感覺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又緊了幾分,餘光瞥見江其琛鐵青著臉,便知道自己把他氣的不輕。
他方才不是沒有看到江其琛眼睛裡的關切,但他心裡清楚,江其琛對他所有的愛護都是因為他把自己視如己出。哪個父親不關心自己的孩子呢?可陸鳴偏偏承受不住這樣的關心,過去那十年暗無天際的日子裡,江其琛何曾說過一句關心。
江其琛如何嚴苛的訓練他,他便更加嚴苛的對待自己。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在黑暗中穿梭,一個人默默的舔舐傷口。他不需要江其琛帶著“父愛”的關心,寧可惹他生氣寧可叫他下不了臺,哪怕他討厭自己嫌惡自己,把他趕去北域南疆永不踏足中原都可以,他也不願看到江其琛那副“慈父”的表情。
良久,陸鳴身上的手鬆了力道,卻仍然將他護在懷裡前行著。耳邊傳來江其琛略帶無奈的聲音:“我從前一心想將你訓練成江家最利的一把刀,故而始終嚴苛的對待你。如今看來,刀是煉
成了,卻也叫你失了常性。鳴兒,我之前說過的許多話,你莫要往心裡去。我也沒當過父親,不知道怎麼教導孩子才是對的。但是,我愛護你的心是不會變的。”
江其琛只感覺,懷裡陸鳴的身體,在他三言兩語間逐漸僵硬。這是他第一次察覺自己對陸鳴的教育方式有問題,才叫他變成如今這般清冷又孤僻。見陸鳴的反應,更加堅信了陸鳴身上的問題源於自己一直以來對他疏於關愛。
他攬著陸鳴的手,安慰般的在陸鳴腰間輕拍了兩下,絲毫沒有注意,陸鳴的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陸鳴垂著頭,兩邊的鬢發飄飄然遮住了他的臉,在江其琛看不到的地方,陸鳴的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三分酸楚七分嘲笑,硬是凝在陸鳴冰雕似的臉上。
將近一個時辰,江其琛終於帶著陸鳴回到了東陳的小院裡。
甫一落地,陸鳴便立刻從江其琛懷裡抽身。
等了兩天還不見他們回來的景行早就急不可耐,差點就要單槍匹馬的沖去辛家找他們。終於看到兩位祖宗的身影,立馬上躥下跳的跑上來:“我的天,爺,你們再不回來我都準備給你們買棺材啦!”
江其琛聞言抽出腰間的摺扇在景行腦門上狠狠一敲,厲色道:“你倒是孝順。我走的這兩天,裴天嘯有再來嗎?”
景行齜牙咧嘴的摸了摸腦袋:“裴天嘯是沒來了,倒是不少門派的掌門舉著拜帖上門拜訪,我對外一致宣稱‘我家爺身體不適,不能見客。’這才把他們擋回去。還好爺你一貫是個病嬌樣,不然他們也不會就這麼走了。”
江其琛點了點頭。
景行接著說:“倒是你們,不是說去一晚就回來嗎?整整消失了兩天,顯些以為明日武林大會也不用去了。我藉口都想好了,就說爺你乍一來到東陳水土不服,全身起疹子還會傳染。怎麼樣,武林大會那麼多人,肯定登時嚇的不讓你去了。”
江其琛:“……”
“哎呀,你們身上搞的這是什麼,髒死了……還有,陸鳴哥,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我沒事。”陸鳴身上本就有傷,連夜奔波再加上剛聽了江其琛的話心神激蕩,一張臉沒有絲毫血色,可偏偏說出來的話還是那麼若無其事。
江其琛素來愛幹淨,一身黑衣沾滿了髒汙,已是忍到了極致。再看陸鳴那個樣子,竟比早上還要虛弱,心裡一緊,對景行道:“他受了傷,景行,把我們臨行前帶的傷藥找出來。再打點水來,一身化屍獸的口水。”
景行一聽陸鳴受傷了,還沒來得及消化“化屍獸的口水”這幾個字,立馬緊張起來,照著江其琛的吩咐辦事去了。
這邊江其琛一把抓住陸鳴的腕子,陸鳴本就腿軟,被他猛地一拉便一頭撞到江其琛的胳膊上。
“爺,我沒事,你不用管我。”說著就去拂江其琛抓著他的手,卻被江其琛連另一隻手一起抓住。
“別鬧。”江其琛沉聲道。
江其琛一路拖著陸鳴回到臥房,景行已經手腳麻利的打好了一桶水。
江其琛指著屏風後面的木桶說道:“脫衣服,洗澡。”
陸鳴渾身髒汙,也是早就忍到極致。看到木桶,恨不得立刻跳進去。可陸鳴磨磨蹭蹭等了半天,江其琛仍然站在那。
陸鳴忍不住開口道:“爺,你先出去。”
江其琛張了張嘴,想說,害羞什麼,你小時候的澡不都是我洗的……可是話到嘴邊,發現眼前的的確確不是那個七八歲的小孩了,便應了一聲,仔細的給他關好門,退了出去。
陸鳴這才脫下髒衣服,一頭鑽進木桶裡。
在辛家密室裡,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也沒好好休息過,後來又受了傷。這一沾到熱水,陸鳴只覺得渾身登時鬆懈下來,便靠著木桶,合上了眼睛。
這邊江其琛也洗好了澡,換了身幹淨的白色卷紋印花長衫,端著景行剛熬好的藥,來到陸鳴房前。
他輕輕叩了叩門,等了半天也沒見裡面有人應聲。江其琛又喚了一聲,仍然沒人響應。
江其琛眉頭一緊,不會暈在裡面了吧?他倏地推開門,便見到屏風後面木桶裡的人影。江其琛將手中的藥碗放在一邊,踱步向屏風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