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亭當然有碑,嵩陽寺碑。
碑在亭內,碑首盤龍,盤龍有六,龍爪交錯,形成佛龕。
碑背有佛像九十四尊,正面浮雕獨佛,數座小佛像環繞。
其下以八分隸書撰寫的“中嶽嵩陽寺碑銘序”,介紹了建造佛殿、塔廟的功德及雕刻造像的過程等。
“此碑建於北朝東魏年間。其時佛教興起,空前興盛,南朝佛教最盛。”
王塵一邊介紹,一邊請風沙入座碑亭前的石桌,素手斟茶:“南北朝時東西對峙,南北兩分。北朝三魏齊周,南朝宋齊梁陳,似乎與當今形勢肖似。”
風沙起身接過茶盞,不動聲色地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北朝魏太武帝,周武帝先後滅佛,形勢確實肖似。”
人家明顯在說天下大勢,他卻以偏概全,扯上百家的思想之爭,擺明不接話茬。
王塵裝作沒有聽懂,繼續道:“最後楊堅代周,南朝北朝盡歸於隋……”
風沙立刻截話道:“隋二世而亡,天下歸唐。”而後似笑非笑地道:“當今北周肖似否?”此言一出,等於把天聊死。
王塵古井不波地道:“正是要請教飛塵兄,為何秦隋皆二世而亡,秦隋亡後,漢唐又因何天下大治?”
風沙頓時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頓於石桌上,森然道:“你莫不是想重提漢朝廢黜百家,唐朝欽定道儒佛次序吧?”
“王塵絕無此意。”這可不是等閒事,亂表態會天下大亂的,王塵趕緊正色道:“我是真心請教飛塵兄。”
風沙歪著腦袋,打量她好半天,終於斂容:“此乃大哉問,百家見解各有不同。以我之淺見,秦隋亡於反噬。”
王塵思索少許,問道:“何解?”
她本來被風沙硬生生地打岔,為了不冷場,只好順著人家的話沒話找話,現在確實生出興趣,想要知道墨修對此事的看法。
“若視萬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視萬民為土,土肥樹盛,土瘠樹枯。正因秦隋大刀闊斧,剷除盤根錯節,瘠土重沃,奠定漢唐盛世之基。”
王塵既不吭聲,亦不點頭。“視民為水”和“視民為土”的區別在於:前者由下往上奉捧,後者由上往下汲取。
尋常人或許不瞭解這兩種不同的表述分別意味著什麼,她可清楚的很。
後者之說,換個地方、換個人說,一定會被隱谷視為邪說異端。
風沙端起茶盞輕輕地呷一口,潤了潤喉嚨,繼續道:“漢唐末年,盤根又深,土地又瘠,大樹安能不枯?然而,根深根硬,縱被剷除,刀斧亦缺。”
所謂盤根錯節就是盤剝萬民的既得利益者,想要剷除既得利益者,當然會遭致既得利益者的反噬。
此乃拼死之暴擊,二世而亡算好的,當場暴斃都很正常。
王塵嘆道:“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
出自詩經國風,講得是周公率軍東征,激烈征伐,終於平定叛亂的四國,戰後餘生的老兵發出蒼天有眼,萬幸有命地感嘆。
風沙贊同道:“縱然有損,終究還是有人願意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王塵的俏目閃亮起來,輕聲道:“比如周皇。”
風沙點頭道:“柴皇確實是當世人傑。”然後低頭喝茶。
他在意東征計程車兵,王塵則更在意率軍東征的周公。
墨儒兩家的思想本來就有分歧,關注點不同很正常。
話不投機,自然閉嘴。
王塵瞟了風沙一眼,強行按捺住想要順著這話說下去的衝動。
既然風沙很清楚周皇乃是當世人傑,何必一直與之爭鋒相對?
說明僅憑此點,無法說服風沙相助。
如果由此切入,將會重蹈泮池橋的覆轍。
王塵一念轉過,將話題扯回被風沙扯開的預設:“大勢焦心,不妨談談風月。”
風沙臉色古怪起來,心道你跟我談風月?你去過風月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