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轉過頭。
剛才一直沉浸在低落的心事裡,完全沒有覺察到邊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這男人穿著灰色發白的短打,磨損的布鞋,頭髮有點長而凌亂,半張臉被一頂壓得很低的黑色氈帽擋住。
非常尋常的一個路人。
蕭夢鴻視線掠了一眼,起先並沒認出來是誰。
“德音,你也不認得我了……”
男人慢慢地道。抬起帽,露出了整張臉。
蕭夢鴻猛地睜大眼睛。
“丁白秋!”
她脫口叫出了這個名字。
“是我。”
丁白秋臉上掛著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朝她走了兩步過來。
他的額頭多了片凹凸不平的疤痕,讓整張臉顯得猙獰無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斯文氣質。
蕭夢鴻震驚萬分,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幾步。
什麼叫白天活見鬼。
這就是了。
她做夢也沒想到,這種時候,竟然會在這裡再次見到了丁白秋。
她一直以為這個人已經死了,死在了自己兄長蕭成麟的手上。
當時的情景,她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在火車包廂裡,渾身是血的丁白秋被蕭成麟叫人給拖了出去。
以蕭成麟當時對丁白秋的憎恨程度,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過他的。
但是現在,這個人卻活生生地又出現了,就站了她的面前!
“我還沒死,你很吃驚吧……”
丁白秋將帽子戴了回去:“說起來也是我的命大。你的哥哥把我像死狗一樣地丟在火車上,我醒了過來,聽到他吩咐他的人,到了下一站就帶我下去,隨便找個荒地挖坑把我活埋了。我不想死。沒有人願意被活埋,是吧?我就裝作昏迷不醒,趁著看守我的人打瞌睡的時候,我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頭撞破了玻璃從火車上跳了下去,下面正好是個山坡,我就滾了下去……”
他望著蕭夢鴻笑,詭異的笑。
“我真佩服我自己,這樣也活了下來。”
蕭夢鴻終於明白了。
丁白秋這樣趁著看守疏忽半途跳車逃走了,蕭成麟大約以為他反正是活不成。或者即便他真的還能活著,他應該也不敢讓顧長鈞知道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一直瞞了下來。
蕭夢鴻終於從一開始那如同見了鬼般的震驚中恢復了過來。
“你既然活了下來,算你命大。現在還找到我幹什麼?”
丁白秋抬手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疤痕。
“命大?”他嗤了聲,“是,我是命大,僥倖從你的哥哥和丈夫手裡逃了一命。可是你看看,我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我的容毀了,這不算,我是再也不能畫畫了!我所有的追求和夢想就這麼毀滅了!起先的一年裡,怕被你的那個哥哥找到,我就像是隻無家可歸的狗,我到處躲藏,惶惶不可終日……”
他咬牙切齒的時候,站臺上鈴打了起來,遠處一陣汽笛聲傳來,火車進站了,還沒停穩,站臺上翹首的不耐煩的乘客就拿起行李開始爭先恐後地朝車門湧來,彷彿慢一步就會被火車丟下了爬不上去似的。
“列隊!列隊!先下後上!”
站臺員吹著口哨,嘶聲指揮著人流。
“你現在還想幹什麼?”蕭夢鴻打斷了丁白秋,“我沒興趣聽你說這些。我只告訴你,離我遠點!否則沒你好果子吃!”
“我本來也不想再來找你的。但是我現在沒法子了。德音,我需要點錢。看在我們往日相好一場的份上,你給我些錢吧!只要我拿了錢,我就立刻離開中國去歐洲!我去法國,那裡沒有人認識我,我可以重新開始追求我的藝術夢了……”
蕭夢鴻提起行李箱轉身要上車,被丁白秋從後抓住了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