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兒子太多的為難之處了。對她來說,六個兒女個個都是最親的,胤祥這回可以說是救了胤鎮的命。想到歷史上似是而非的十年圈禁之說,她擔憂之餘,亦覺得這個孩子可疼,恨不得傾盡所有補償他才好。
可是這事卻跟十四無關,她壓著小兒子去給大兒子還人情,長此以往,肯定叫他們心中生隙。
她一錘定音地說:“這是你四哥的事,叫他們自個兒掰扯去!”反正歷史上沒有德妃插手,四十三也好得像一個人似的。
她話音剛落,卻聽門外宮女喊:“十四阿哥,您……”繡瑜一驚,抬頭朝門口望去,卻見十四小炮仗似的沖進來,跪在她跟前,將頭埋在她腿上。
“又怎麼了?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啊?”繡瑜笑著擺擺手,叫胤祚出去。
“兒子沒事。”十四深吸一口氣,平複慌亂的心緒。從九阿哥府上出來,他已經漫無目的地在禦花園閑逛了一個多時辰,壓抑了數年的矛盾情緒天雷勾地火一般爆發出來。
一面是打不斷的兄弟情分;一面又暗自心寒——連太子都知道敏妃是十三哥最親的人。
一面明知八阿哥不安好心,一面又不禁懷疑萬一胤祥真是貪這從龍之功,秘密跟隨太子起事怎麼辦?四哥這個人一向防外不防內,會不會也被他騙了?
一時又想四哥待十三一向比待自己親厚,要是自己說了他卻不信,豈非自討沒趣?一時又想八阿哥權勢滔天,還不知他要怎麼報複呢。
種種焦慮憂思,像個繭子將他牢牢包裹其中,直到此刻方才喘了一口氣——至親兄弟之間或許仍有利益沖突,但是母子總歸是最單純的。
額娘總歸是想一碗水端平,不會輕易偏心哪個兒子。自己做不了決斷的事,幹脆交到她手上,總不會吃虧就是了。
康熙回京那一天,大阿哥、三阿哥帶著一眾弟弟迎到了城門口。大阿哥殷勤地上前,親自給康熙扶攆。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康熙對此沒有任何特別的表示,只把負責監國的三阿哥、六阿哥鼓勵幾句就起身回宮,徑直去了奉先殿。
“古今天下,哪有當了三十多年的皇太子”,這樣悖逆的話從最心愛的兒子口裡說出來,他不是不生氣的。可是康熙自認還沒有肚量狹小到因為一句酒後瘋話廢掉儲君。
可是架不住太子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嚇得聯合索額圖試圖舉兵謀逆。
謀逆也就罷了吧,竟然因為一個小小的十三阿哥不從,就不了了之了。康熙是又想笑又想哭。
笑的是,太子好歹沒一條道走到黑,沒在史書上留下他父子不容的千古笑柄。
哭的是,他培養了三十年的繼承人啊,竟然是這麼個文不成武不就、連謀逆都像笑話的窩囊廢!
奉先殿裡燭光搖曳,從太祖努爾哈赤起的眾多祖先牌位森森羅列。牌位上的金漆映著燭光,黯淡的金光閃爍之間,彷彿某種神秘的注視,又彷彿誅心的質問:“愛新覺羅玄燁,你真的要把祖宗江山交付給這樣的人嗎?”
可側面的牆上,他的祖母孝莊文皇後和妻子仁孝皇後的畫像,又噙著端莊慈和的微笑,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彷彿在哀求:“別急,再給孩子一次機會。”
窗外突然雷聲大作,康熙一時淚如雨注。
守在門口的乾清宮宮人卻很平靜,每回太子不聽話了,皇帝總要在奉先殿裡呆上許久。他們對這樣的等候習以為常,有的半倚著牆,有的悄悄挨著柱子,讓自己的腳稍微放鬆一點兒。
誰曾想,才過去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奉先殿的大門突然從裡面開啟。皇帝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步出,貂皮黃面外褂映著他清瘦了許多的臉龐,一字一句地吐出比雷聲更振聾發聵的話語:“索額圖犯上不敬,在山東行宮縱馬狂奔至皇太子宮門,實乃本朝第一罪人,即刻著宗人府收押圈禁。”
索額圖屹立朝廷四十多年,就好比一座堅韌不拔的大山,現在,山塌了。一眾宮人的臉色頓時比閃電劃過的天空更加蒼白。
永和宮裡卻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氣氛。胤祥穿著內務府所制的大紅喜服,整整衣領,摸摸袖口,頗為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瑚圖玲阿帶著一幹有體面的宮人圍著他說笑,直把個素性隨和開朗的阿哥,說得臉跟衣裳一般紅。
繡瑜亦捧著茶盞,微笑不已。
直到竹月慘白著一張臉進來:“娘娘,皇上圈了索額圖,傳十三阿哥即刻覲見。”
歡樂的氣氛戛然而止。瑚圖玲阿帶了一幹不相幹的人下去。胤祥強裝鎮定地給繡瑜磕了三個頭,勉強笑道:“額娘,日後兩個妹妹……”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繡瑜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撫摸著桌上顏色靚麗的纏枝蓮袍子,嘆道,“這衣裳原是給你六哥死皮賴臉求我做的,先拿去穿吧。”
“是。”胤祥釋然一笑,重新鼓起些勇氣,換了衣裳,匆匆面聖去了。
康熙叫胤祥冒雨趕來,卻沒急著見他,而是叫他跪在暖閣外頭等,自己悠悠然小睡了一會兒。可是他睡著睡著,竟然被一陣細微的竊竊私語吵醒了。太子悖逆,康熙心裡驚疑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有點響動就聯想到蕭牆之禍,忙掀了被子出來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