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不由大感疑惑,他原以為是老闆有眼不識金鑲玉,沒想到這穿金戴銀的少年竟然連買書的銀子也掏不出。他不忍看老闆為難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說:“這本書的錢我替他出了,東銘,給錢。”
掌櫃的當即喜得點頭哈腰:“哎喲,二爺,您可真是仗義疏財的活菩薩啊。”
“不必了!”那小孩上前一步就要婉拒,這時樓梯裡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一個人影竄了上來,撲通一聲跪在晉安面前,喜滋滋地磕了個頭:“奴才給二爺道喜了。梁公公親自來家裡傳旨,大姑奶奶晉位德嬪了,太太讓奴才來請二爺趕緊回家。”
“哎喲喂,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我就說今兒這燭花怎麼爆了又爆呢,原來就應在這兒了……”掌櫃的又開始滿嘴說著恭喜的話,晉安按捺住心裡的激動,沖那小孩道了來日再會,就匆匆下樓回家去了。
等他們走遠了,那小孩才問老闆:“他是哪家的二爺?”
“喲?你還沒聽出來啊?那是城西邊梧桐衚衕裡正藍旗烏雅家的晉安少爺,宮裡十一阿哥的生母德貴人,哦,現在是德嬪娘娘了,是他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唉喲,這樣的家世,本人又能文能武的,將來前程無量啊。”
賀華不屑地“嘁”了一聲:“烏雅家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包衣奴才。”
“賀華!”那小孩喝道:“你若再這樣口無遮攔,下次我就不帶你出門了。”
賀華脖子一縮,趕緊住口,過了半晌,還是忿忿不平地說:“這老闆也忒狗眼看人低了。德嬪的弟弟算個屁,先太後娘娘可是您嫡親的姑祖母,還有宮裡的……”
“住口!”佟佳法海盯著他手上的古籍,沉默不語。烏雅家雖然出身卑賤,但是烏雅晉安卻能養成這樣爽朗大方、重義輕財的性格,想來家裡必定是父母慈愛、兄友弟恭,一派和諧溫馨的景象吧。
烏雅太太誠惶誠恐地上了掛著石青色毛氈子的二人小轎,被抬著進了順貞門的偏門,轎子行走在禦花園裡,烏雅太太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這外命婦進宮朝拜賀壽,從來都是從宮門處開始步行進宮,就連二品的誥命都不例外,她竟然能坐著轎子在禦花園裡頭走!
再聯想到來傳旨的竟然是康熙的親信太監梁九功,就連到公侯王府裡傳旨都要被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梁總管”的乾清宮總管大太監,到了他們烏雅家,竟然連茶水銀子都不敢收。
烏雅太太這下知道自己家的女兒算是熬出頭了。等到了長春宮後殿門口,早有宮女候在那裡,引著她進了主殿。殿裡鋪著厚厚的絨毯,掐絲琺琅三足炭盆裡燒著無煙無味的銀霜碳,入目兩只半人高的鈞窯美人聳肩聯珠瓶裡密密匝匝插著數十支造型各異的紅梅,使得這屋子裡暖意融融的同時,又帶著一股子清冽的梅花香氣。
繡瑜坐在東間的炕頭上,拿了棋譜對著眼前的棋盤擺弄著,抬頭見了她,笑道:“額娘來了。”
母女倆歡喜地見過,烏雅太太看著女兒紅潤的面龐,握著她的手不住地嘆著:“如今我可算放心了。”
宮裡的事情哪有放心的時候,繡瑜不願多說,只微微一笑。烏雅太太從懷裡摸出張蓋著花押的銀票遞給她:“這是五百兩銀子,你大貼小補地先用著,若不夠額娘下月再託你姑姑送進來。”
繡瑜不由大急:“我上次不是讓你告訴阿瑪不準收別人的銀子嗎?這又是哪裡來的?”
“你放心,這銀子絕對是幹幹淨淨掙來的。家裡本來有些田地産業,自打你生了十一阿哥之後,往日裡那些時不時來打秋風的小官小吏全都不見了蹤影。你大嫂西林覺羅氏是個賢惠能幹的,正好家裡在東鼓門大街上的那間鋪子,租約到期了,她就跟我商定不再租給外人,自己收回來開了家綢緞鋪,生意竟然十分紅火。她是個不藏私的,對你弟弟妹妹都極好,十一月裡又給源勝添了兒子。你阿瑪年紀漸長,又見了長孫,終於跟外頭那些狐朋狗友斷了聯系。因此家裡最近日子十分太平,如今我只盼著你在宮裡平平安安的,晉安能娶一個像他大嫂這樣的好媳婦,繡珍能嫁個厚道富足的人家,就此生無憾了。”
繡瑜聽了不禁露出笑容:“那下回我可得見見大嫂才是。她跟孃家的人可還有來往。”
“不過每年三節兩壽正常走禮罷了。去年九月裡她孃家大哥回京,我讓她回去了一回,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繡瑜這才滿意地點頭,讓春喜往備好的禮物裡又加了一支攢珠鳳釵。
烏雅太太突然斂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問:“十一阿哥可好?”
繡瑜愣了一下,笑道:“額娘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貴妃娘娘養他很用心,如今長得白白胖胖的。會叫人了,還會說幾個簡單的字,像“抱”、“水”、“小狗狗”,只是還連不成一句話罷了。他後日十五會過來給我請安,到時候就能得見了。”
烏雅太太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你能想得開是最好的,額娘多心了。”
繡瑜輕嘆一聲,腹誹道,自己的兒子要半個月才能見一次,她能想得開才是有鬼了!可是對比産生幸福感,知道歷史上德妃小四母子倆是怎麼相處的,她就對目前的狀況很是滿意了。恩,她可以暫時當兒子從小讀貴族vip寄宿學校,每半個月放一次歸宿假。
烏雅太太的到來使得繡瑜得以安心養胎。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康熙十九年年初,宮裡突然傳出第二次大封六宮的傳聞,頓時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在康熙十六年第一次大封時,康熙親自定下後宮的位份:皇後一,皇貴妃一,貴妃二,妃四,嬪六,貴人、常在、答應為庶妃,不限制數量。
佟貴妃當然是瞄準了無主的坤寧宮,時刻盼望著能和康熙一樣住在紫禁城的中軸線上。
妃一級的競爭異常慘烈,算上還沒有行冊封禮的繡瑜,這宮裡已經有八個嬪了。再算上極有可能得封妃位的小鈕祜祿氏,這就意味著八人裡面只有三個人能夠達成升職加薪的目標。惠宜榮三人都有兒子,僖嬪則是出身高貴又有太子姨母的光環加成。四個人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使盡百寶想要從這場四進三的淘汰賽中脫穎而出。
這個時候自然沒有人來招惹繡瑜這個資歷最淺、最不具備競爭力的德嬪,她樂得安心養胎。
另外一個從頭到置身事外的人,是永壽宮的鈕祜祿芳寧。然而二月初一是鈕祜祿賢寧的生日,康熙百忙之中還是沒有忘了來她宮裡坐坐,結果芳寧揮退左右,親手捧了一卷白紙,雙膝跪地高高捧到康熙面前:“請皇上禦覽。”
康熙不動聲色地問:“這是什麼?”
“這是太醫院藥材庫原掌事太監崔盛喜的供述,他曾親眼看見,康熙十六年年底,姐姐病重前夕,負責替承乾宮貴妃娘娘診脈的蔣太醫多次出入檔案處,名為替貴妃合劑藥方,實則翻看了姐姐的脈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