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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志終是不捨得死。許是心頭念著阿笙,上天眷顧,引他不經意抬頭,瞧見屋上房梁,趕在來人進門前躍了上去。他摸到暗處,抱緊了刀,靜靜等待著。
那人卻沒有進來。只叩了叩門,“咚——”“咚”“咚”三聲,在闃靜的夜中格外響,繼而便再無聲息了。
傳志屏息,死死盯著那扇門,門前的地上映著那人黑色的影子。阿笙教過他,凡事莫急莫燥,後發制人也未嘗不可。那個人不動,他也不動。他聽到窗外微弱的蟲鳴,不知這時節裡,是什麼蟲子還活著呢?
不知過了多久,傳志忽感到身下的房梁在微微顫動,幾不可察的。他眯眼,看向月光照亮的一塊光斑,樑上的灰塵著實動起來了。傳志一手握緊刀柄。
幾乎沒有什麼聲響,傳志看到茶案後的一方地面,忽給人推開了。莊敬亭從下面走了出來。
果真有地道!傳志目不轉睛地瞧著,想看他如何操控那石板門,卻只見他輕輕一推,那門便被合上,融進了地面似的,不曾留一道縫隙。
莊敬亭仍是白日的裝束,兩手空空。他看一眼門前的那道影子,背過身去立在茶案前,一面向茶壺中倒水,一面道:“事情已辦妥了。”
那人推門而入,笑道:“所幸這娃娃住得不遠,姑娘們能替你把遺骨找來。若真真找了個京城的孩子,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了。”
她一進門,傳志腳底便生出一股寒氣來:原來祝老太太和莊敬亭是一夥的!聽她所言,那另一個方傳志也是鄰近找來的,不知遺骨又是何意?
“都是老太太的功勞,如今萬事俱備,到了明日,此事總算可以了結。這十幾年來,莊某還不曾好好睡過。”茶案邊是一隻小爐,莊敬亭向爐中添了炭火,紅色的火苗不住搖擺,不多時,壺中的水已沸了。用水涮了茶具,取茶時他的手有些抖,茶葉灑了些。祝羅敷輕笑一聲,見他猛將茶匙摔在案上,罵道:“直娘賊的連個小娘兒都嘸沒碰!到了明日,到了明日……”
祝羅敷笑道:“到了明日,老朽親自為你尋幾個姑娘來,如何?”
莊敬亭冷笑,仍是泡茶:“我瞧你那個阿柔便很貼心。旁人我也信不過。”
“使不得,老朽也就這麼一個貼心人。莊先生還是疑心太重,蘇州城裡恁多煙花柳巷,還找不到一個稱心的姑娘?”
莊敬亭鼻中一嗤,為她倒了碗茶:“事已辦妥,今夜找我還有何事?”
祝羅敷接過,指尖在茶碗上摩挲再三,並不去喝:“莊先生沒有話要同老朽講嗎?”
“老太太想聽什麼話?”
“莊先生竟不知老朽想聽什麼話?”
莊敬亭不動聲色退後兩步,倚在茶案上笑道:“一切都在你我預料之中,還有什麼是老太太不知道的?”
祝羅敷放下茶碗。傳志先前當她是個和善的長輩,身軀稍稍佝僂,說話也是溫軟的。從不知她還可以將脊背挺得如此筆直,連聲音也是凜冽的:“你要同老朽裝傻?”
她眸中精光乍現,莊敬亭當即跌坐在地。
“你莫忘了老朽為何會站在這裡。老朽再問你一次,可還有話要講?”莊敬亭面露恐懼,啊啊張著嘴,無法發出聲音。祝羅敷冷哼一聲,不屑道:“若非為了天下至寶,何苦同你這種貨色來往。”衣袖在他面上一拂,他才接連咳嗽著,喘過氣來。
傳志不懂狐媚之術,瞧得驚詫不已,又想:原來姓莊的也不怎厲害,這樣微末的功夫,當年怎就謀害了方家?
莊敬亭爬起身,一連喝了好幾口茶,才喘息道:“那藏寶圖……確確實實,就,就藏在老頭子肚裡。”
傳志一驚,連祝羅敷也蹙眉道:“豈有這樣的事?”
莊敬亭一抹嘴,陰惻惻道:“藏寶圖是畫在羊皮上的,外頭又裹了蠟,不知他如何放進肚裡的,現今皮肉化了,那蠟丸就掉了出來。”
祝羅敷沉吟道:“十幾年不曾給人找到的東西,羅成白日裡說興許在方攜泰墳裡,夜裡你便將其挖了出來,天下間豈有如此巧的事?莫非是姓羅的耍我們?可姑娘們查到的底細,都一幹二淨……”
“我當年將這裡翻得七七八八,也不曾找到那玩意兒,還當它確實被付九帶走了。這十幾年,江湖中也無人疑心那東西仍在落梅莊。誰想到就在眼皮底下?倒也是老頭的作風,天下間再沒有比他更疑心的人,何況,”莊敬亭道,“你若見了那圖,便曉得它決計不是假的。”
祝羅敷眉頭一挑:“此話怎講?”
莊敬亭搖頭笑道:“老太太,在下已答應事成之後那天下至寶分你三成。如今圖已到手,明日英雄盟會散去,我將它挖出來,該給你的一定雙手奉上,你又何必問恁多無用之事?若傳出去,豈不令人恥笑?”
祝羅敷抬眼瞥他,兩人僵持不下,皆絲毫不肯讓步。過得片刻,祝羅敷嫣然一笑,道:“老朽是生意人,說三成,便是三成,自不會到這時坐地起價。”
“那是自然,錢財總不如萬窟山的聲名重要。”
祝羅敷嘆息一聲:“只可惜今日老朽知道了一件事。這件事呢,總值得再加二成。肥肉就在嘴邊,哪個生意人也不會捨得鬆口。”
她說得信誓旦旦,莊敬亭面色發冷,五指扣在茶案一角,並不言語。
“在花廳中,老朽本已信了你的故事。莊先生是方老爺的救命恩人,到頭來卻連個半個子兒都拿不到,方老爺端的不厚道,殺了他也是應當。”祝羅敷緩緩道,“便是給世人知道了,念在莊先生十幾年來兢兢業業的苦,也不會過多怪罪。”
莊敬亭怒不可遏,雙目幾要冒出火來:“你有屁就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