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孫伯良幹枯的兩指,距離他的雙目不過半寸。
“常公子,拿人錢財,還請好好替人辦事。”孫伯良道。
“王公子的錢,不過是要小生看牢小傳志而已,別的可不是小生要管的事。”常不遜收刀,在刃上輕輕一舔,陰森森道,“至於小生的命,那要更值錢了,恐怕你主子要不起。”說罷扛著儲忠義大搖大擺朝馬車走去。
此後,儲忠義足足昏睡半日方悠悠醒來。其間傳志駕車,問阿笙為何要說那樣的話,儲忠義稱王雅君為“恩公”,想來絕不肯背叛他。羅成騎馬並駕而行,不待阿笙答話便笑道:“義弟,只要他心裡時時記著,阿笙有法子破他的□□,便總有套出解藥的一日。”
傳志仍是不解,羅成一拍腦門,氣得直嚷嚷:“要是有人跟你說,他有破你青石山刀法的秘訣,招招打你要害、壓你一頭,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那是什麼秘訣?他一日不告訴你,你是不是就要抓耳撓腮地想上一日?你越是不願意想,就一定越控制不住地想,要是碰上個武痴,恐怕得瘋了不可!”
傳志思忖片刻,這才瞭然,聳聳肩道:“爺爺不曾教過我什麼刀法,想來也不好破。”
阿笙不理他,反嗆了羅成一句:“這時倒肯與我們同行了。”
羅成訕訕一笑,看他身邊的秦箏:“這臭脾氣丫頭不也非要與你在一起,怎的不說?”
秦箏努努嘴,抓著哥哥的手嚷道:“這是我的哥哥,做妹妹的自然要同他在一處。”
阿笙並未說話,傳志卻知道,他心情很好。舊友重逢,兄妹和好,他們尚在一起,不管前路如何艱險,此刻也是滿心歡喜的。
餘下幾日,儲忠義仍給幾人駕車、做藥膳,阿笙時時撩他話頭,或威逼或利誘,想再詐他一詐,這人卻悶頭悶腦半個字都不肯說了。可憐一代毒王生就是個心直口快一根筋的暴脾氣,幾次被他激得惱羞成怒,只能生生忍下,憋得一肚子火氣,滿嘴都是血泡。常不遜作壁上觀,笑得前仰後合。歇息時傳志仍同他過招,阿笙坐著細瞧,偶爾指點兩句;秦箏看上三兩招便沒了耐性,找清寧玩,末了卻總是同清歡吵成一團。
八月十三清早,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蘇州城。
江南風物不同北方,“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蘇州城中水道縱橫,小橋參差,舟行水上來往不息,空中似乎也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岸上房屋雕樑畫棟,鱗次櫛比,道旁商販叫賣不歇,吳儂軟語似鶯啼鳥鳴,雖聽不懂,卻別有一番纏綿滋味。
甫一進城,傳志便瞧得眼花繚亂,耳朵也不夠用了,秦箏笑話他是個鄉下小鬼,稱她當年隨素雲來蘇州時可不曾露出這副呆呆傻傻的面容,哪想一瞧見路邊攤販的簪花珠串,便也走不動道了。清歡自然緊跟上去笑話她一番,又拉過妹妹,問她想要哪個。王雅君將馬車隨從都留在城外,只留孫伯良、常不遜和儲忠義隨行,見幾個少年人興致勃勃遊玩,便笑道:“英雄盟會在即,恐怕不怎麼好玩,今日且放你們自行鬧去,明日午後,咱們落梅莊見。”吩咐儲忠義給幾人這兩日要吃的“開天闢地不動聲色斷命丸”。
秦箏給這“好心”嚇了一跳,冷聲譏諷一句“無恥”。王雅君把玩著扇子不以為意,孫伯良瞥一眼阿笙,對儲忠義道:“一次一粒,倘若只吃一半,如何?”
儲忠義道:“死不了人,疼一些罷了。小丫頭身子弱,恐怕得昏過去。”
“他三人一人一粒,秦姑娘一粒半。”孫伯良道,又看向阿笙,“切莫浪費了。”
阿笙冷冷睇他一眼,攥緊了拳頭。
眾人就此別過,羅成嘿嘿一笑,拱手道:“王公子有事情要佈置,老羅也得會會朋友去。八月十五,落梅莊定要有一陣血雨腥風。傳志,你是這風浪的中心,怕要辛苦了,蘇州美景尚來不及細瞧,好好逛一逛,吃些好的。”
傳志笑道:“羅大哥說得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能活到現在,福氣大著呢!”羅成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取下背後那隻小弓,連同箭匣一道遞給阿笙,方轉身大步去了。
餘下幾人默然不語,身處繁華鬧市之中,卻似乎飄飄然於亂世,無所依,無所去。
過了片刻,阿笙忽道:“先前我同你說,等到了蘇州,便去吃太湖蟹,現在可要去?”
傳志自然說好,秦箏也拍手附和,轉對清歡道:“我們要去太湖,你兩個呢?我倒想帶著清寧妹妹去湖上蕩舟遊玩,你便自己留下吧!”
清歡抬手便去捏她鼻樑:“我妹妹去哪裡,我自然也要跟去,倒是你這只小風箏,哥哥手裡的線繫了旁人,沒人跟著,恐怕要丟咯。”
他兩人鬧鬧騰騰又打作一團,傳志同阿笙相視一笑,拍拍胸脯朗聲道:“這便去大吃一場!我還有九叔給的銀兩,咱們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秦箏大笑一聲,拉過行人便要問路,阿笙望著妹妹,暗中握緊了傳志的手,低聲道:“你要記得,從今往後我們總要在一起,生死不論。”
他們立在岸邊的柳樹下,長長的柳枝垂在阿笙發梢,傳志看向他,好像又看到了十二年前樹下的人。他的心頓時變得很暖,又鼓脹脹的,被裝得很滿很滿。
作者有話要說: [1]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是白居易的《正月三日閑行》。
最近精神不太好,寫東西很吃力,總覺得寫不好,還請原諒。如果有bug,還請指出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