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志自然說不,紅蕖笑道:“我唱一支給你聽,好不好?我學不來她那吳儂軟語,你姑且一聽。”她清清嗓子,柔聲唱道:“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冥不複曙,一年都一曉——願得連冥不複曙,一年都一曉——”
她唱了好幾遍,清越婉轉的歌聲在崇山峻嶺間飄蕩徘徊,久久不散。
唱罷,傳志嘆道:“你唱的真好聽。”
“你可聽得懂我在唱什麼?”
傳志搖頭:“唱什麼‘打雞’、‘彈鳥’,是說這人很調皮嗎?”
紅蕖捂著胸口大笑,氣息微亂:“確是如此,這歌裡的姑娘調皮得很呢!”
阿笙在前頭也是淺淺一笑,正欲損他兩句,忽聽林中一陣窸窣之聲由遠至近,由弱變強,似有何物從山坡上飛奔而來,驚道:“小心上頭!”
尚未說完,羅成已搭好弓箭,朝身側坡上一箭射去。聽得“噗”的一聲,那物從樹叢中轟然跌落,竟是一人!那人黑衣蒙面,尚未氣絕,一手按在腿上,想將長箭拔出,然坡陡地滑,站立不穩,骨碌碌揉作一團,沖紅蕖飛來。紅蕖一聲驚叫慌忙退後,那人已重重摔在她面前,俯沖之勢太過迅猛,當即滾下山谷。
阿笙暗道不好,向路旁樹幹一靠,橫杖在胸,高聲喊道:“保護師叔!”
羅成第二箭業已搭好,然尚未射出,但聽喊殺聲四起,林中倏地奔出數十人來,皆黑衣蒙面,各持兵刃。三匹新馬受了驚嚇連聲長嘶,掙開韁繩,慌不擇路四散而逃,兩匹腳下打滑滾落山下,一匹朝前狂奔,傳志眼疾手快,一把將紅蕖按向山道裡側,馬兒幾乎擦著兩人面頰呼嘯而過。馬匹潰逃,扯得鄭夫人一個踉蹌滾進泥潭。她神志不清,驚恐得忘了起身,緊緊抱著頭喃喃自語。秦箏與她最近,匆忙上前將她拉起,不及開口便覺肩頭一沉,給人擒住。
對方人數眾多,眨眼間已截斷眾人。羅成給人團團圍住,大喝一聲收起弓箭,拔出雙刀回擊,刀劍聲鏗鏘四起。岑青倒在馬上,仍昏迷不醒,傳志與紅蕖一左一右背靠馬肚,舞起兵刃格擋來人,眼見前方阿笙正靠在樹上與四人纏鬥,想出手相救卻是不能。
如此一來,誰也無暇顧及鄭夫人兩人,秦箏雖有迷藥,但雙手被人按在身後,動彈不得,只得束手就擒。來人對羅成等人招招淩厲,痛下殺手,對她二人卻只用繩索縛了,扛在肩頭向山上疾奔。阿笙雙杖橫掃,格開兩把長劍,稍作喘息,仰頭便見半坡上那人肩上紅衣身影,心頭大震,當即目眥盡裂,口中一聲呼哨,右臂急振擰起長杖朝身前憤然刺去,逼退兩人,左掌按緊杖頭向下一摜,借力躍起身來。他那黑馬聽到主人聲響,鼻息賁張撞開數人,待他落下時恰恰將人接在背上,一聲長嘶朝山上疾馳而去。
黑馬發力疾奔,片刻間阿笙已追至那人身後,一個鐙裡藏身抓上秦箏腰帶,將人猛然提起撩在懷中,又縱馬上奔欲救下鄭夫人。卻聽頭頂樹冠上一支長箭破空而來,阿笙猛扯韁繩,黑馬四蹄一頓,長頸高揚避開這箭。不想地面濕滑,難以站立,馬身一仄便側翻在地,將阿笙兩人甩落下來。黑馬哀鳴不止,躺倒在地欲掙紮而起,卻給追上來的黑衣人一刀斬在頸上,當即斃命。黑衣人斬殺黑馬,遂傾身挺劍向阿笙二人刺來。阿笙縱身坐起將秦箏護在身後,一手抬杖攔他長劍,手腕急轉。使劍那人只覺他杖上一股綿力將長劍纏住,一時難以掙開,尚未反應過來是何境況,見他一拉杖頭,便連劍帶人給扯至面前。又聽一聲微響,阿笙已摸出匕首,刺進這人胸膛。餘下數人看他眨眼滅了一人性命,面面相覷,齊喝一聲撲上前來。阿笙撂下竹杖,一手抓過死人手中長劍,一手握緊匕首格擋眾人。眼前約有十四五人,不得站立,已是身陷絕境,然他全神貫注,一招一式絲毫不亂,長劍刺、撩、撥、削為攻,匕首格、擋、推、攔為守,手腕翻飛,旁人已瞧不清他掌中兵刃。
但他到底是血肉之軀,肩頭、胸前已中數劍,面上汗水淋漓,額頭受傷血流如注,半張臉上都是血跡,糊了一隻眼睛。眾人瞧出他已是強弩之末,改行車輪戰術,他無法起身,難以乘勝進招,三五人上前撩撥數招便急速退下,再換幾人上前。秦箏手腳被縛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他身上傷口愈多,痛哭不止。眼見阿笙氣力不支卻仍是拿他不下,其中一人心浮氣躁,再難忍耐,悄悄繞至背後,一躍而起揮劍向秦箏刺來,阿笙聽得風聲,顧不得面前數人,急轉回身舉劍攔去,卻聽有人罵道:“這娘兒們殺不得!”
阿笙腦中電光火石驟然一閃,不及細思,忽覺背後劇痛,再坐不住,撲倒在地。
秦箏瞧得分明,那人趁哥哥轉身,一把長刀朝他斜劈而下,鮮血四濺。她惶惶然睜大眼睛,淚如雨下,呆呆看著那向來豐神俊朗的哥哥面目朝下,摔在泥濘之中。
“哥!!”
她想要這樣喊,即使明知這一聲呼喚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她還是沒有喊出來。因為哥哥在倒地之前,手指微動,向她喉間射了一粒裹著濕泥的小石子。石子太小,誰也沒有看到。她喉嚨發疼,徒勞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阿笙兩手撐在地上緩緩爬起,啞聲道:“紅蕖,你自己——”
那些黑衣人未聽他說完,抬起一腳當胸踹來,笑道:“臭小子放心好了,我們自會替你照顧好夫人與小姐的。”
阿笙口中鮮血直吐,再無力氣,順著陡坡滾落下去。
傳志與紅蕖在山道上與人廝殺,腳邊道旁橫了七八具屍身,更有那失足滑落,墜下山谷的,不知多少。他要保護岑青,不敢離開馬匹,長刀難以施展,好在山道狹隘,對方無法一哄而上,一次只需逼退二三人便可稍得喘息。紅蕖身嬌體弱,功夫雖不及傳志,勝在南華劍章法森嚴,將門戶守得水洩不通,得以勉力支撐。羅成那頭手起刀落,已殺得性起,雙目猩紅,臂上筋肉乍起,招招淩厲,無奈對方人數眾多,似殺不盡似的。
便在此時,傳志忽聽坡上聲響有異,匆忙中抬眼一瞧,只覺通身血脈驟停,一陣寒意自腳底急攀而上,將他徹底凍住了。
他瞧見他的阿笙,渾身是血和泥,從山上一路滾落而下,撞了樹幹,又磕了石塊,像是一隻沒有生命的布袋。
肩頭不知給誰砍了一刀,傳志顧不上疼,馬上還有岑青,他也忘記了。他聽到自己聲嘶力竭的一聲哀嚎,卻不知說了什麼。他想要撲上前去,卻無法邁動步子。他看到阿笙重重地摔在山道上,看到他抬起沾滿鮮血的臉,張口說了一個字,那是什麼?
然後,他看到羅成暴喝一聲殺退眾人,將阿笙從地上抱起,一臉急切地說著什麼,而長空中一支長箭飛射而來,穿透了羅成的肩膀,便在這時,一人自山上飛奔而下,一掌推他背心,讓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那血噴在阿笙臉上、胸口,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睡著了嗎?
最後,他看到羅成渾身浴血,難以站立,抱著阿笙滾入山谷。
作者有話要說: 紅蕖唱的是南朝民歌,請不要在意年代:)
一路走來,不是城鎮就是山林,請當作是因為古時候森林覆蓋率高> <
沒有去過南京,只能依賴各種百度,最後決定橫穿江岸的“長江觀音景區”,大概是幕府山附近。【然而說這些設定並沒有什麼用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