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苦笑,遂向鄭竟成拱手:“閣下瞧見了,徒兒不肯說,我做師父的向來奈何不了他,勞煩鄭先生另尋他法。英雄盟會在即,大家都是武林同道,這便散了罷。”
鄭竟成忌憚岑青,也知周遭眾人正竊竊私語。南華劍派是北武林泰鬥,英雄盟會他要與周審川平起平坐,此事流傳出去未免難看,便不再言語,拂袖而出。他那夫人忙放下銀兩,同一眾弟子追上前去。少女紅蕖仍是溫吞吞跟在最後,一腳跨過門檻,卻轉過臉來望一眼阿笙,方才離開。
羅成見人都散了,飲一大口酒道:“南華劍素來氣派非凡,怎讓這種卑瑣小人當了掌門?這些年名門大派越來越不中用,藏在山裡吃前輩的老本,繼任的年輕人半個能看的都沒有!嘿嘿,英雄盟會真要我老羅撈個盟主不成?若是那樣——阿笙,你做副盟主可好?可惜我義弟腦袋不好,當不了老大。”
這話連青石山也不放在眼裡,當真狂妄了。阿笙知他素來如此,並不惱怒,岑青更是淡淡一笑,低聲道:“羅兄說的是,便是我派,也……”他忽停下,抬手掩嘴,鬢邊汗流而下,咳道:“咳咳……我做弟子的,也,也太丟人了……咳咳……”他氣息驟微,一手捂嘴,一手撐在桌面勉力支撐,面色登時煞白。
羅成駭道:“這,這是怎了!老羅我就是一句——”付九傳志也臉色大變,阿笙眼疾手快,一把抓過岑青手腕,只見他掌心滿是漆黑汙血,口中血流不止。
付九倒吸一口涼氣:“是毒……是鄭竟成那一掌!”見岑青已然站立不穩,忙上前攙住。
阿笙當即點他上臂xue道,想阻止掌中毒液上流,卻是徒勞,眨眼間岑青已雙目迷離,嘴唇青紫,顫聲道:“英雄盟會,有——”話到此處,他忽喉中一哽,倒在付九懷中,人事不省。阿笙抓過他手掌,用衣袖擦去汙血,只見掌心青黑,隱隱冒出煙氣。付九怒吼:“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變故突生,傳志羅成叫聲不好,起身便要去追鄭竟成,卻聽阿笙道:“不必。”
傳志急道:“阿笙!你不是教我,用毒之人定有解藥嗎?他走不遠的,我們這便——”阿笙已從懷中取出一粒丹藥塞入岑青口中,邊掐住脖頸令他吞嚥,邊淡淡道:“你們打不過他,也去送死?”
傳志愣住,羅成將掌中彎刀□□入桌面直至沒柄,取下背上弓箭,神色陰冷:“何必打得過他?老子一箭一個,他豈會不給解藥!”
阿笙探過岑青脈搏,反問:“南華劍派的掌門人,豈會用毒?”
羅成氣得跳腳:“哼,那副小人做派,什麼下三濫手段使不出?師叔中毒,你做侄兒的不救罷了,兄弟要救還他孃的阻攔?”傳志卻冷靜下來,他與阿笙相處日久,見他不動聲色,雖不知為何,也信他定有辦法,便坐下道:“清歡公子的鋼針殺人那樣快,興許淬了毒。他能用毒,鄭先生說不定也能。他平時用劍,和岑叔叔較量掌法本就不利,在掌中下毒以求便利,不也可能嗎?”
阿笙搖頭:“動手前他並不知道我們身份,何必忌憚師叔?若是他掌中有毒,且不說我,你豈會無事?再霸道的毒,也不至於頃刻如此,為何過招後師叔不曾察覺,偏是他們走後才發作?其中定有蹊蹺。”
羅成嘲諷道:“他使完毒掌,還要乖乖站在這裡等毒性發作,等我們討解藥不成?”
阿笙一手放在唇邊輕咬指甲,凝神細思。
羅成見狀,悻悻然坐下道:“你自己師叔,愛救不救,老子不管了。”傳志拍拍他肩膀,也不同阿笙說話,傾身查探岑青臉色,哪知越瞧越不對,但見他面無血色,胸口無甚起伏,不免大驚失色:“阿笙!岑叔叔他,他斷氣了!”羅成匆忙上前,在他頸間一模,也是大震。
阿笙卻置若罔聞,抬眼在堂中環顧一週,末了目光停在傳志臉上。
傳志瞧不出他作何想法,試探道:“阿笙?”
只見這少年怔怔望著他,雙目一眨,眼淚便滾落而下。
傳志呆住,相識以來,還從未見過他落淚,冷清也好,傲慢也罷,這人似乎無論何時都遊刃有餘,成竹在胸,哪裡有過如此悽惶模樣?傳志只覺胸中悶痛,忙將他抱入懷中,無措道:“阿笙,你,你不要哭,不要哭。是我不好,是我不該……”
羅成付九亦默然不語。
阿笙將臉埋在傳志肩上,半晌方道:“今夜在這裡住下,我要給師叔守靈。明日有船渡江,你們自己南下去吧。”他聲音隱忍,似帶有哭腔。傳志更是心疼,忙道:“我不走,我陪著你。你不要哭,不要哭了。”
羅成輕咳一聲道:“適才問那小二,還剩兩間客房,我已訂下,這便上樓去吧。”
傳志問:“我們有五……五個人,要怎樣安排?”
羅成瞧一眼付九,道:“義弟,你同你叔叔住一間便是,阿笙自然要守著岑公子,我再去找找別處。”
一路都是他忙前忙後安排食宿,眼下如此安排,傳志自是過意不去,正待開口,阿笙忽輕聲道:“我想今夜和傳志在一處。”傳志低頭,看不到懷中人表情,卻見他雙肩顫抖,似孱弱不已,便將人抱得更緊些,柔聲安撫:“嗯,我陪著你。”
付九見狀,眼中厲色一閃,拍案而起:“傳志,你同他到底是何關系!”
這一桌上熱鬧非凡,堂中客人三三兩兩坐著,皆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羅成眼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頓感頭疼,二話不說負起岑青屍身便要上樓,罵道:“奶奶的什麼時候了,都給老子消停些!還有你們,看什麼看!有屁好看!”阿笙亦低聲嗚咽,一手抓緊傳志衣衫,將臉埋得更深。傳志見狀,哪裡顧得上解釋,抓過桌上竹杖、行李,將人打橫抱起,對付九道:“九叔,這些事日後再說,我先帶他上去。”不待回答,便匆匆趕上樓去。
小二早在前帶路,羅成一腳踹開房門,小心將岑青在床上放下,吩咐他快快備水,又看一眼傳志兩人,嘆息一聲:“你好好安慰他,我先去了。”
傳志點頭,待羅成掩上門離開,抱阿笙在桌邊坐下,溫語安慰:“你在愧疚嗎?若我們趕得快些,興許能……那不怪你,這□□如此厲害……”他話未說完,懷中人忽低聲道:“把門拴上。”
傳志不解,先將他在凳上放下,到門口探頭左右檢視過後,拉好門栓轉過身來:“你怕給人瞧見嗎?不妨事的,傷心難過的時候,誰都會哭,何況那是你——”等他看清阿笙表情,便當即愣住,斷了話音。
阿笙正淡淡瞧著他,神態自若,臉上哪有絲毫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