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諸神,也有其自身的極限:凡鐵無法傷及它們,這一點毋庸置疑——然而,驕傲、自滿、以及對信徒的有求必應,所有這些將令最為神聖的存在跌落凡塵”
——羅迦奧瑞利安
卡爾沉重地坐回王座上,片刻前,他摒退了所有的侍從和顧問,甚至榮耀守衛都被勒令在聖所外等候。
終於,隨著一聲釋然的嘆息,卡爾卸下了堅毅的面具,並容許自己流露出一絲悲傷、創痛以及悽苦。
無論是什麼將他喚醒,那都給他留下了一道亙久的傷口,潛伏於身體的深處啃噬著他,他懷疑這道創傷將如附骨之蛆般永遠伴隨著他。
然而,生理上的痛楚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卡爾已經逐一和聖者以及她的同伴、戰士的指揮官們甚至是死神軍的伊芙蘭進行了交談;深入、懇切的對話持續了數日之久,期間卡爾動用了身為政治家的每一分親和與狡黠,營造出和諧友好的氛圍,在歡笑中套取對方說出更多的資訊,並完美地掩飾自己因這些話語而產生的情緒波動。
卡爾對每一位訪客就時局給出的見解給予了高度評價,並讚揚了他們對帝國所作出的貢獻;根據每一位客人不同的個性與喜好,卡爾有針對性地展示出自己人格中最能迎合對方的一面,使對方不自覺地以真誠和坦率回應他提出的問題。
儘管表面看上去不動聲色,實則每一句答覆都有如炮彈轟擊著卡爾的胸膛;困惑和驚懼壓得他無法喘息、悲慟與痛苦令他難以自已。
卡爾雙手捂臉,發出一陣陣呻吟;甲冑因這動作而嗡嗡作響。
“幾千年過去了,”卡爾喃喃道,不知自己該找誰傾訴,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不找些話來說,至今聽到的一切足以將自己逼瘋。
自甦醒至今、再一次地,卡爾無比希望身邊能有一位兄弟陪伴,他們可以盡情暢談;或許也只有他們,才能理解此刻他內心的感受。
“幾千年,”他繼續道,“看看他們都變成了什麼樣子,還有我們自己也是一樣——盲信、無知、苦難、頹廢,所有這些,藉一位神明的名義大行其道,諷刺的是,這位‘神明’自己卻從來對這個頭銜深惡痛絕。”
卡爾搖著頭起身,在這間屬於戰團長的聖所內踱行,他的目光掠過懸掛在牆壁上的戰旗,每一面的高度都及得上一臺帝國騎士,精工編織的布料上描繪著西格瑪教廷軍的赫赫功勳。
斬殺吸血鬼、處決異端;拯救世界、摧毀世界。一幅幅畫作一覽無餘地展現著戰團過往的偉績、清晰可辨的帝國鷹徽與紋章拓印其上。
除此以外,還有一位籠罩於光暈之中、端坐於皇座之上的存在——那一定就是帝皇。
“我們失敗了,父親,”卡爾的話語中滿是疲憊和沉痛的哀傷。“你辜負了兒子們,而我們也辜負了你;我們的傲慢與虛榮造就了今天的帝國,我們辜負了人類——難道荷魯斯不是宣稱你意圖登神,並以此為藉口發動了叛亂的麼?帝國今天的模樣,難道不會招致他幸災樂禍的嘲笑麼?”
激怒湧上奧特多夫之主的心頭,他握緊拳頭方才剋制住自己——他幻想著自己像一頭瘋獸那樣砸爛桌椅、撕碎旗幟,將滿腔怒火傾斜到房間裡擺放的一切上。
但他不敢。
否則,他自己的戰團裡那些完全陌生的臉龐,便會看穿他的偽裝。
儘管絕望已幾乎將他擊倒,他卻不能對外流露出一絲一毫。林燚、蘭蒂斯、阿格曼,以及其他所有人,他們注視著他的目光是如此殷切,就好像他們正注視著帝皇本人一樣。
卡爾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已然成為一面碩果僅存的旗幟,以及人類已經步入了一個何其黑暗、絕望的紀元。
他唯一的選擇,是時刻展現出堅不可摧的力量,以免自身的絕望感染所有人的心靈。
“然而,這些根本都不重要。”他嘆息道,隨即將目光從戰旗上移開,透過彩繪玻璃窗,卡爾凝視著飽受戰火荼毒的赫拉要塞。
卡爾原本辦公室的遺址上,如今矗立著一座警戒哨塔。那房間曾屬於他的父親,後來傳給了他;他在那裡栽培作物、會見兄弟,他在那裡歡笑、發怒——更有一次,他幾乎死在那裡。
所有這些都已遠去,掩埋於加固工事和彈藥儲備之下——出於安全的考慮,這麼做是對的——他苦澀地想。
他再也按捺不住怒火,重重地邁步上前,卡爾用控訴的目光緊盯住畫像上的帝皇。
“為什麼我還活著!”他咆哮道,“你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將所有的一切給了你,給了他們;瞧瞧他們都對我們的夢想做了些什麼!在帝國臃腫、腐敗的殘軀上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理性和希望的影子,惟有恐懼、仇恨和無知維繫著這具殭屍一息尚存!就算我們盡數葬身於荷魯斯的野心之火,也總好過活著目睹這一切!”
卡爾的傾訴仍在房間中迴響,但就連卡爾自己都能察覺出其中的一分言不由衷:卡爾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即便在他的兄弟們之中,也沒有誰像曾經的他那樣,滿懷希冀地勾勒著一個光明的未來——不僅僅為了人類、也同時為了全體阿斯塔特。希望之火曾澎湃地躍動在卡爾的身軀內,即便在此刻,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苦難也無法壓倒他內心的這道光明。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希望猶存。”他對自己說。